懷疑他和茱莉亞小姐的關係,我才順口問問的。”
杜蘭這便覺得索然無味了,不過在禮節上他仍舊彬彬有禮地告訴我:“他就在‘那條街’上閒逛,您知道的,穿得很打眼(那件薄襯衫我想是哪位顧客送給他的,是高檔亞麻的,質地相當好)。我就上前叫住他。”
“他就跟您走了嗎?”
“我不太明白您到底想知道什麼。”杜蘭一臉迷茫。
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他艾德里安的身份,他就說:“當然啦,我其實沒想到他這樣的人會對我的畫作感興趣的。”杜蘭用手梳理了一下印著旁邊一幅畫上瑰紅色的灰色頭髮。“自從給我幫筆之後,他竟然很少想他的老本行了。藝術確實是有教化人的魔力的,是不是,道格拉斯先生?當然啦,我不是自誇,我是說藝術本身。艾德里安更加尊重他自己,也更加尊重我們的友誼了。”
我來拜訪了他這事杜蘭肯定告訴了茱莉亞小姐,才讓不明真相的凱恩加深了對我那莫名其妙的懷疑。幾天之後,便上演了故事最開頭的那一幕。
那天,在巴士底。他們走過垃圾堆,又走過一旁傳來濃重厚實的嗶嘰氣味的裁縫鋪,裡面堆滿了厚重秋裝的半成品。艾德里安仍舊沒有正視納夫塔利,只是不再直視前方,盯著地。
漸漸,他的腳步像他的目光一樣凝滯下來。那個秘密在他的心裡激盪著。他安思索良久,終於把視線從那片跳動的綠色中抽出,悄悄看了眼納夫塔利。
納夫塔利並不如他所想在對著遠處發呆,而是正看著他;還因見艾德里安終於抬起頭來了而衝他一笑。艾德里安的心砰砰狂跳起來。他想踩著心跳的節拍開口說話,卻跟不上節拍。
房屋與地面構成的角度又在遠處與晾衣繩打結,將越發密集的磚塊分割成一片片和諧的遠景。
納夫塔利說:“過來。”艾德里安還在出神。他便騰出一隻手來,摸艾德里安的頭。艾德里安臉紅了,納夫塔利伸手去擁抱他,艾德里安慌張地掙脫開,緊張地張望了四周。
納夫塔利失望地說:“在畫展後的那條小巷裡你可不是這樣。”
艾德里安羞紅了臉,懷揣著心事說:“那太荒唐了。……我有些事要告訴你,納夫塔利。”
雖然那天夜裡異常漆黑,月亮隱匿在了尚未散去的夏夜悶熱的雲層之後,但艾德里安還是看得十分真切:很久之後,在一個舒爽的、電燈閃爍的夜晚,杜蘭那雙深邃的小眼睛,過長的嘴巴和過短的臉,還像一幅被掃落塵埃的畫,在艾德里安眼前清晰起來。
就在和父親爭吵後離家,又告別過納夫塔利所在的小巷後。艾德里安知道杜蘭一直跟著自己。杜蘭的腳步聲凌亂中帶著秩序,像剛學琴的孩子,雖然有時按錯琴鍵,還是隻反覆練著那幾個音組。他終於在艾德里安拐入了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巷時從後面拍了艾德里安的肩膀。
他們之間幾乎沒有對話交流,艾德里安沒有反抗杜蘭放在肩頭的手。然後,杜蘭拿開了手,兩人保持著距離往前走了幾步。艾德里安給了路邊乞丐自己兜裡的唯一的十個蘇,聽他連聲對自己說:“上帝保佑您!”就和杜蘭一起進了漆黑無人的深巷中。
艾德里安還告訴納夫塔利杜蘭的那群朋友如何一邊貶斥著納夫塔利的取向,一邊和自己一起探索那些他們既裝作非常熟知又抱有極大好奇的事情的。比如在勒菲弗爾咖啡館裡,他們是如何熱烈地討論並否定《西蒙》的。
“我覺得,他們並不是真的喜歡男人。”艾德里安說,“我一直沒能告訴你。我怕你會因此討厭我。”
那封信上的杜蘭特有的花體字和在 “店主”家中的種種詭異,納夫塔利已經猜到了艾德里安的秘密。他只是在等待。他有極大的耐心猶如不間斷地修改一條偏離毫釐的線條。當然,艾德里安也有權對此事永遠保持沉默。
納夫塔利吻著艾德里安的頭髮望著遠處說:“這沒什麼。我也因生計做過佩蘭夫人的情夫。”
而後,他還在給艾德里安的一封信裡悄悄地寫道:“我曾以為身經百戰的軍人是勇士,也曾誤以為遊戲人間、舉重若輕的人才是真的強者。但是是你給了我機會和勇氣讓我愛你。你是我愛過的最勇敢的人,艾德里安。請你看過之後將這信燒燬吧,不然我會後悔將這些話語付諸文字。還是說這其實就是你所希望的?我知道你又會嘲笑我的懦弱。”
艾德里安將這封信保留直至長眠地裡。
但納夫塔利還是沒能知道,那天,在革命黨人鬧事的酒館,艾德里安究竟看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