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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那天,我屏住呼吸聽見開門的杜蘭用高亢的聲音說道:“噢,莫雷爾小姐!久聞您的大名。奧維德曾說美貌和謙虛難以兼得,可見您是多麼難能可貴的人。如果有您這樣的人給我當模特兒,我也願意畫納夫塔利那樣的肖像畫。”

杜蘭並不想承認自己的幫工竟然和納夫塔利關係密切。

八月末的一天,歌劇院前車水馬龍,杜蘭才和朋友看了《費加羅的婚禮》出來,遠遠地就看見了艾德里安。他打著自己的傘,杜蘭原想上去跟他打招呼,卻看見他傘下面還有一個人——納夫塔利。

出於好奇,杜蘭悄悄跟在兩人身後。雨被西風打得散亂,橫飄過傘頂,又浸溼人的衣衫。艾德里安低著頭,臉色蒼白,眼圈青黑,那過薄的縫隙般的嘴唇也泛著紫黑色。納夫塔利把大衣脫下來又給艾德里安穿上一層,兩人朝高地走。他摸了摸艾德里安的額頭,艾德里安很聽話地任其擺佈;他前額的捲髮被弄得翹起,不知是被汗水還是雨水打溼了。

淋溼的馬路像一面凹凸不平的鏡子,分裂出另一個世界來;牆壁因透水程度分出層層色彩。他們一直走到杜蘭家樓下,艾德里安拉著猶豫不決的納夫塔利的手進了樓道口,一會兒納夫塔利才走了出來,兩人分道揚鑣。

不管杜蘭承認不承認,他內心裡也曾希望艾德里安會是對自己抱有隱晦心意的秘密崇拜者,雖然杜蘭對艾德里安並沒有什麼特殊感情。他像許多人一樣慣於陶醉在自我的魅力中,況且沙龍里的小姐太太們無一不對他的殷切回報以意味深長的眼神和嬌媚的嗓音。

他每日穿著筆挺的西服走在聖日耳曼佈滿了裝潢體面的店鋪的街道上,用拜倫的詩句點綴小姐太太的車前馬後,在公爵侯爺面前讚揚甚至是和自己敵對畫派的納夫塔利的作品,再在畫展收回那些奉承與殷勤的回禮,讓自己簇擁在愛意和恭維裡。

這沒什麼不好,他知道自己如果需要愛慕,就要先給出同等價位的籌碼,這是他從知道世界上分為“美”“醜”那天就知道的道理。幼年時那個沒有河流的村莊裡,同齡人都叫他叫圖釘,因為他腦門太大,眼窩太深,眼睛又小,彷彿是過攏的嘴和鼻子壓迫所致。他們不和“圖釘”玩耍,直到年幼的杜蘭表明自己在糖果上的富有,他們才像朝聖者一般簇擁過來。

他在小鎮的畫室裡當學徒,因為愚笨沒有受到老師的重視,有一天,老師笑著對他說:“算了吧,諒你再怎麼樣也不可能趕得上查爾斯的。”那時,老師那個聰慧的兒子查爾斯也對杜蘭投以輕蔑的一笑。

那個冬天,年少的杜蘭躲在閣樓角落裡憤怒地哭泣。他多麼想畫十字街頭的耶穌像和五彩繽紛的菜市場,然而他既調不出心中想要的色彩,也描不出耶穌聖誕夜埋藏在白雪下的慈悲的臉龐。他把同學打牌喝酒上妓院的時間全都用於刻苦練習,終於有一天,查爾斯也不得不在他畫前發出感嘆時,他在內心嘲笑查爾斯,表面上卻笑笑說:“只是隨便亂畫的而已,還是你的形描繪得更準。”

他認為自己終於征服了庇厄利亞的女神,甚至可以說是報復,報復那個曾對他不削一顧、而他內心中又極其渴望和她一同逃離黑夜的女孩兒。他曾在多少個夜晚守望她走過田壠的身影,聽說她身體不適他就悄悄拿母親煮好的豆子給她(他家很窮),還在她生日時送給她自己畫的她的肖像。雖然那禮物最終淹沒在眾多精緻的洋娃娃、閃亮的首飾、綢緞的新裙子裡。

只要她對他一笑,就能把他從充滿殘酷的孤獨的人間地獄裡拯救出來,但上帝給了他這樣一幅皮囊,誰會對他微笑呢?他曾寫詩“你是一隻殘忍的野獸……”等他終於有了他的畫迷、他的信徒,他就讓他們爭相奉承自己文學上的天賦,任由他們將它出版。

但他終究還是認為命運在嘲弄他。當他終於風風光光地被巴黎美術學院錄取了時,納夫塔利,卻讓他看到了另一座山,它比自己正在攀爬的這座高出許多,然而自己已經進了全力才爬到這座的頂峰,納夫塔利卻在那座高山上早就爬得更高,還會爬得更高。

納夫塔利,他的天賦和努力讓他能以“寬大的胸襟”與大家成為朋友,他也向杜蘭丟擲了橄欖枝。他誠懇地告訴杜蘭自己配色的方法,當杜蘭畫得走形時,他不像西蒙一樣取笑杜蘭,還謙虛地幫他修改。納夫塔利顯然是希望與他們共同進步,然而他所表現出的天賦、努力、大度都深深激怒了他們。

有一天,納夫塔利正坐在那顆白皮松下學習法語,一旁還放著一些西班牙語和英語的書。杜蘭想起西蒙曾在自己面前說納夫塔利的語言天賦也相當高。他便裝作在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