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反面一課還沒有上完。
反面一課你具體指什麼呢?
說出來可能比較嚴重。看到過社會實際上是怎麼樣的,回來之後再當知識分子就大不一樣。體驗不一樣。在美國的時候上了一個臺灣有名的中央研究院院士的課,下了課老找他聊,關於社會呀,政治呀,青年呀,他有個感觸特別大,說你們和臺灣同學比起來,知識肯定不行了,比較可貴的是你們對社會的瞭解比臺灣人要強多了。有機會從反面看一看還是大不一樣的。
你的反面就是指王二寫的論文?
可能有點吧,那個是開玩笑。咱們這個社會沒有宗教,可意識形態就是宗教,有點神聖的,金科玉律的那種勁頭。你要是當過知青就可能不信了。這種東西算什麼呢?算一種統治的權力吧。當了知青以後,統治的權力就要破滅了,想信也不信了。倒有個機會重新學習怎麼生活吧。
你指的是徹底不信了,對任何一種都不信了?
覺得意識形態挺虛偽的,不真實。
阿爾都塞就把意識形態和個人的關係定義為想象的關係。
是嗎?個人感受我估計咱們倆還能一致。因為有機會學一學科學還是挺有好處的。就跟羅素說的似的,近代人不再相信統治的權力,開始相信理性的權力。
那你認為梁曉聲他們那些知青還是相信統治的權力。
他不是相信,他是渴望一種統治的權力。你想一想。你要不信的話,對當前的那些話,所有的事件,都會有個特別的感覺。你要是一個特理性的人,你看當前的事就有黑色幽默的感覺;重述當年的事件,就有一種冷嘲的口吻。我覺得他們說我跟王朔相像,也可能有那麼一點。王朔的幽默感裡也包含著不信的反虔誠的味道。
我感覺你和王朔,都跳出來了,但是你們跳的方向不一樣。可能你更客觀一些,更超然一些。
書包網
以理性的態度/田松(2)
不信意識形態了,舊的價值也沒有了,重新立足在什麼地方呢?總有個立足吧。不然不就變成徹底粗俗、渾渾噩噩的人嗎?我覺得王朔不是。王朔我見過,挺純樸的一個人。
我認為王朔還是很真誠的。《王朔文集》四卷本我仔細研究過。
相信理性
王朔不是像有些人對他那種理解似的。我自己雖然不信意識形態,可能還是有立足之地的。從科學訓練裡呀,總能獲得一些東西吧。另外相信理性。
說的具體點。理性是一個綱的東西。
是呀。你看《東方》上經常說三道四的,論到最後恐怕文科的老先生不歡迎。實際上還是宣揚理性至上的觀點。
什麼都不信,對知識分子來講,可能沒什麼害處。信什麼反而是個束縛。但是對老百姓,恐怕還是得讓他們信點什麼吧?
對呀。這是肯定的。知識分子和老百姓還是不一樣的。大知識分子自己都有哲學,還能弄個哲學給他信嗎?我就是這樣——以知識分子自居吧。不過我覺得對老百姓不能太強求。真糊弄不了人的,你強迫人家信也不可能。實際上,我覺得信什麼是價值問題,它跟理論問題不一樣,跟社會倫理就更不一樣。其實很簡單,不一定就非得說咱們大家都信一個教,才能在這個社會中共存;都信了共產主義,這個社會才能安定。這是一種很荒唐的想法,這恐怕是中世紀的想法。
我覺得道德這東西是從內心深處生長出來的一種東西。我考慮過一個問題,就是我們還剩下什麼。比如農村一個兒子不孝,從前他自己是有禁忌的。他自己感到是一種罪惡,同時,全村人也會譴責他。但是現在,他內心的禁忌已經沒有了,周圍的人對他也不大理會了。再比如偷東西,當他伸出手的時候,他自己就認為這個事件是可恥的,他就會縮回去。這是他內心深處的道德禁令,現在這個禁令就沒有了。比如北大的學生偷腳踏車,根本就不當回事。如果他心裡沒有,你用一個法律來約束他,那是管不勝管的,這時的法律是沒有根的。
可是你說用單一的道德去約束合理嗎?
這種道德應該是生長出來的,而不是外在的。
道德不是能灌輸得進的東西。
而我們現在宣揚的道德,恰恰是把我們生長出來的東西給砍掉了。把延續了幾千年的儒教的道德用另一個道德給替換了,而這個道德是外加的,它沒有辦法走到人們的內心深處。
我覺得無所謂外加不外加。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它從道義上垮了。它有很多不合理的成分,不太成功,並不是灌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