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言呢?即便……那時所言,盡是氣話。
更何況,心裡還有些許的不服氣吧。畢竟也算是堂堂的兵家傳人,在谷中玩六博棋時,她從未輸給李穆然,誰能料到出得谷後,他僅略施小計,自己就輸了個徹頭徹尾呢?這口氣,是說什麼也咽不下去的。
感到胸口一陣煩悶,她探手輕輕撫上小腹,心中無端端地一亂:“這個孩子,來得誠然是有些突兀了。”想到前幾日將懷胎一事告知庾清,庾清一時接受不來,竟痛責她在庾淵屍骨未寒之際就移情他人,實在涼薄之至,比起桓夷光的痴情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這麼想來,自己再留下,只會令他徒增氣惱,而桓姐姐與他之間的隔膜,也應就此消除才對。
冬水無法再在庾家住下,暫且安身於江岸畔的“沉魚居”,亦即早年的“冬水居”。庾清、桓夷光二人待喪事完畢,亦趕來此處晤面。
冬水與二人表明去意,桓夷光自是久久不捨,卻不意庾清竟也一直擔心著此事,是以早想出對策。但聽他當即正色端容,說是要誠心習練庾淵的技藝,日後方好真正當家。
他這說辭委實拒絕不得,冬水見他誠意上進,心下也是歡喜,便當場應允,只是須得庾清拜己為師。
桓夷光在旁大感愕然,但見冬水執意要庾清對己三跪九叩,亦料想到冬水自是有她的道理,便不加阻攔,反是稍稍地推波助瀾。
倒是庾清心下明瞭,他知冬水早已曉得自己的一片心意,眼前定下這師徒的名分,一來是就此斷了自己的痴想;二來,更是避免日後常常見面,彼此尷尬。他心中一苦,不過此刻他對庾淵的兄弟之情早已強過對冬水的愛慕之情,故而畢恭畢敬,一絲不苟地行了拜師大禮。
冬水欣然收徒,此後,便開始悉心教導庾清。因庾淵亡故,玉宇閣生意復又欠佳,冬水就先自廚藝教起,期望庾清在此先有建樹,方好掌勺玉宇閣,重立往昔庾淵那“天下第一名廚”的招牌。
自然,為了重興玉宇閣,冬水迫不得已,只有不辭勞苦,在玉宇閣中幫廚。她一旦進了後廚便渾然忘我,獨自一人包攬上百道菜,忙得過火時,竟全然忘懷平復胎息。庾福、桓夷光、小菊、庾清四人在旁看得膽戰心驚,總算冬水自己處方的安胎藥有著奇效,一切有驚而無險。
然而,相比起玉宇閣的辛苦而言,冬水倒是更為擔心著另一件事——若說庾淵的廚藝是好得出奇,那麼庾清的廚藝只能用“差得離譜”四字形容。此子於燒菜做飯上的天份可以說是與庾淵截然相反,較之桓夷光的小手筆,其境界誠可謂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無論冬水如何耐心教授,庾清所燒的菜始終徘徊於乞丐掩鼻、餓鬼止箸的地步,便是拋在路上,瘦骨嶙峋的野狗見了,也是退避三舍,眼神中現出無比畏懼。整整兩個月過去,庾清半分進展沒有,繞是冬水看在庾淵的份上一再容忍,也是被氣得幾乎吐血,只覺眼前一片絕望。
那菜,不是太鹹,便是太辣,不是過於甜膩,便是酸得倒牙,最絕的是竟能焦生同鍋,縱然冬水見多識廣,也不禁為之絕倒。她身為庾清的授業師父,所謂“在其位謀其職”,自有義務嚐盡庾清所燒菜餚,方可指出他的缺憾。她有苦難言,幾番懷疑自己嘗過這許多古怪東西后,不知來日分娩,會生出什麼歧胎來。所幸所嘗不多,自己又可不時開小灶慰勞口舌,那臆想不過杞人憂天。
不知不覺中,四時輪轉,由夏經秋,由秋轉冬,眨眼間,又回年關。
這日,又值正月初六。傍晚時分,送走了前來賀辰的桓夷光、庾清等一干人等,冬水在“沉魚居”中獨影徘徊,一時間,只覺不勝冷清。
細細掐算時日,再過半個月左右,便應是臨盆的日子,然而,卻尚未準備好,該當如何面對這弱小生命。
她自幼不識親生父母,不知讀《孝經》之時,幾度淚打襟衫,是以,斷斷看不得自己親子亦嘗失祜之苦。怕只怕,當日割袍斷義,所說的氣話傷李穆然過深,就算此刻她能夠委屈求全,但依他孤高的脾性,知她是為了孩子方肯原諒,也不肯再回頭。
怨只怨,他二人都是一般無二的倨傲倔強,自以為心有靈犀,卻不知珍惜,只利用著這份難得默契,相互作弄,便如此生生錯過,再難相守。
的確,是相互作弄。試想她當日身在他的計中,又可曾全然真心待他,可曾未懷鬼胎呢?雖說她的籌謀與李穆然的詭計形如背道而馳,誰又說得清,本質不是殊途同歸呢?
說到底,她又何德何能,可去怨他、怪他什麼?
經了這幾月的思度,眼見又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