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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什麼,糠還要留著餵豬,所以往鍋裡倒了一筐碎稻殼。攪勻之後,真不知鍋裡是什麼。做好了這鍋東西,司務長高興地吹起了口哨,但我的心情不大好。說實在的,我這輩子沒怕過什麼,那回也沒有怕,只是心裡有點慌。我餵過豬,知道拿這種東西去餵豬,所有的豬都會想要咬死我。豬是這樣,人呢?

後來的事情證明我是瞎操心。晚上吃憶苦飯,指導員帶隊,先唱“天上佈滿星”,然後開飯。有了這種氣氛,同學們見了飯食沒有活撕了我,只是有些愣頭青對我怒目而視,時不常吼上一句:“你丫也吃!”結果我就吃了不少。第一口最難,吃上幾口後滿嘴都是麻的,也說不上有多難吃。只是那些碎稻殼像刀片一樣,很難吞嚥,吞多了嘴裡就出了血。反正我已經抱定了必死的決心,自然沒有闖不過去的關口。但別人卻在偷偷地乾嘔。吃完以後,指導員做了總結,看樣子他的情況不大好,所以也沒多說。然後大家回去睡覺——但是事情當然還沒完。大約是夜裡十一點,我覺得腸胃攪痛,起床時,發現同屋幾個人都在地上摸鞋。摸來摸去,誰也沒有摸到,大家一起赤腳跑了出去,奔向廁所,在北迴歸線那皎潔的月色下,看到廁所門口排起了長隊……

有件事需要說明,有些不文明的人有放野屎的習慣,我們那裡的人卻沒有。這是因為屎有做肥料的價值,不能隨便扔掉。但是那一夜不同,因為廁所裡沒有空位,大量這種寶貴的資源被拋撒在廁所後的小河邊。幹完這件不登大雅之事,我們本來該回去睡覺,但是走不了幾步又想回來,所以我們索性坐在了小橋上,聊著天,挨著蚊子咬,時不常地到草叢裡去一趟,直到肚子完全出清。到了第二天,我們隊的人臉色都有點綠,下巴有點尖,走路也有點打晃。像這個樣子當然不能下地,只好放一天假。這個故事應該有個寓意,我還沒想出來。反正我不覺得這是在受教育,只覺得是折騰人——雖然它也是一種生活。總的來說,人要想受罪,實在很容易,在家裡也可以拿頭往門框上碰。既然痛苦是這樣簡便易尋,所以似乎用不著特別去體驗。

本篇最初發表於1996年第13期《三聯生活週刊》雜誌。

《王小波全集》 第一卷皇帝做習題

明末清初,有批洋人傳教士來到中國,後來在朝廷裡做了官。其中有人留下了一本日記,後來在中國出版了。裡面記載了一些有趣的事,包括他們怎麼給中國皇帝講解歐氏幾何學:首先,傳教士呈上課本、繪圖和測繪的儀器,然後給皇上講一些定理,最後還給皇上留了

幾道習題。等到下一講,首先講解上次的習題——《張誠日記》裡就是這麼記載的,但這些題皇上做了沒有,就沒有記載。我猜他是做了的,人家給你出了題目,會不會的總要試一試。假如皇上不是這樣的人,也不會請人來講幾何學。這樣一猜之後,我對這位皇上馬上就有了親近之感:他和我有共同的經歷,雖然他是個韃子,又是皇帝,但我還是覺得他比古代漢族的讀書人親近。孔孟程朱就不必說了,康梁也好,張之洞也罷,跟我們都隔得很遠。我們沒有死背過《三字經》、《四書》,他們沒有挖空心思去解過一道幾何題。雖然近代中國有些讀書人有點新思想,提出新口號曰:“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但我恐怕什麼叫做“西學”,還是韃子皇帝知道得更多些。

我相信,讀者諸君裡有不少解過幾何題。解幾何題和幹別的事不同,要是解對了,自己能夠知道,而且會很高興。要是解得不對,自己也知道沒解出來,而且會鬱鬱寡歡。一個人解對了一道幾何題,他的智慧就取得了一點實在的成就,雖然這種成就可能是微不足道的,但對於個人來說,這些成就絕不會毫無意義。比爾•蓋茨可能沒解過幾何題,他小時候在忙另一件事:鼓搗計算機。《未來之路》裡說,他讀書的中學裡有臺小型計算機,但它名不副實,是個像供電用的變壓器似的大傢伙。有些家長湊錢買下一點機時給孩子們用,所以他有機會接觸這臺機器,然後就對它著了迷。據他說,計算機有種奇妙之處:你編的程式正確,它絕不會說你錯。你編的程式有誤,它也絕不會說你對——當然,這臺機器必須是好的,要是臺壞機器就沒有這種好處了。

如你所知,給計算機程式設計和解幾何題有共通之處:對了馬上能知道對,錯了也馬上知道錯,乾乾脆脆。你用不著像孟夫子那樣,養吾浩然正氣,然後覺得自己事事都對。當然,不能說西學都是這樣的,但是有些學問的確有這種好處,所以就能成事。成了事就讓人羨慕,所以就想以自己為體去用人家——我總覺得這是單相思。學過兩天理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