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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第一次吃家園茶是在哪裡,記不清了。可能是在伯父家,也可能是在姑爹家。姑爹和伯父都是有學問的人。姑爹在湖南大學,伯父在長沙一中。伯父易仁黃先生畢業於清華大學歷史系,與夏鼐、吳晗,翦伯贊先生同學。他老人家熟讀二十四史,但述而不作。一肚子學問,便只能講給我們這些少不更事的伢子聽,也不管我們聽不聽得懂。長大以後,與伯父見過多次,每次都能聽他老人家講史,但每次都只是聽聽而已。現在想起來,真是後悔。當初如果好好聽,用心聽,到《百家講壇》豈不是能講得更好?可惜再也聽不到了。人,就是這樣。當我們輕而易舉得到時,往往是不珍惜的。等到發現這些寶貴的東西已經一去不返,這才追悔莫及。人的不可救藥,大約如此。

也許,正是為了記住,我們才有了許許多多優秀的文學作品,比如這本《長沙百詠》當中的詩詞。有這麼一本詩集,或許多少可以彌補我們的許多遺憾。詩集編好後,編者囑我作序,我實在是不敢當。又恐卻之不恭,是故猶豫再三,勉為其難。卑之無甚高論,只能說點個人感受。但願這“佛頭著糞”,不至於壞了諸位的雅興。

春來不是讀書天

——兼論讀書的理由

快開春了。

春來不是讀書天。春天裡誘惑太多:“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春天裡應該去遠足,去踏青。當然,最應該的還是談戀愛。就連小動物都知道,春天是戀愛的季節。所以,春天即便要讀書,也只該讀“情書”。

但,春天裡讀不得書,其他時候就讀得麼?也讀不得的。春來不是讀書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蟲冬有雪,收拾書本好過年。沒什麼讀書的季節。

讀書也未必有什麼用。“書中自有黃金屋”云云,不過是一幫窮酸秀才編出來自欺欺人的鬼話。窮酸秀才們總是要編出諸如此類的鬼話來哄騙自己的,否則他們的書便讀不下去。當然極個別讀書讀發達了的也有,但這並不能證明讀書有用。因為他們一旦升了官發了財,先前讀過的書便都束之高閣了。可見還是沒有用。

那我們為什麼還要讀書?

或者說,讀書的理由是什麼?

我不知道別人是為什麼。在我自己,則是因為害怕。

一個人的童年,大約難免是要伴隨著恐懼的。如果他還曾經有過在黑暗中獨處的經歷,這種體驗就會更加刻骨銘心。記得小時候,最不喜歡或者說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到了晚上媽媽還不回家。所以,一到太陽下山,我就會站在路燈下等媽媽。那時正好在搞“三反五反”,我媽媽雖然只是一個小職員,也不能按時下班的,因此我常常在路燈下一站就是幾個小時。當時負責看管我的三姨還是個中學生。她這個大姑娘拿我這個小男孩毫無辦法,怎麼哄也哄不回去,直到她後來學會了講故事。

講故事,大概是人類克服恐懼最古老的辦法了。

恐懼是人類一種不可磨滅的遠古記憶。正如嬰兒落地的第一反應是放聲大哭,人對世界的第一體驗也是恐懼。對於初萌的人類來說,世界是美好的,更是恐怖的。它固然有溫暖的陽光,和順的風雨,可口的野味,卻也有狼蟲虎豹、兇禽猛獸、水怪林妖。尤其是一到晚上,它就變得猙獰恐怖、陰森殘忍、鬼哭狼嚎。赤身裸體一無所有的人類只能躲進洞穴,相互偎依在火堆旁苦熬,不知那漫漫長夜何時才是盡頭。

長夜這個概念就是那時形成的吧?如果那夜晚很美好,人們只會嫌“春宵苦短”,不會說“長夜難明”。夜長夢多啊!

這時,年長的人大約就會講故事了。

我們現在已經無法知道最早講故事的那人是誰,但我們根據自己的經驗可以得知,那些被黑暗和恐懼包圍的洞穴人將會平靜下來,最後安詳地睡著,就像嬰兒在媽媽的歌聲中睡熟一樣。正如“詩是我們悲哀時的催眠曲”(格羅塞《藝術的起源》),故事也是我們恐懼時的鎮靜劑。誰都知道,人們講故事最多的時候是晚上,而晚上的故事中最吸引人的又是鬼故事(恐怖故事)。黑暗中聽一個人講鬼故事,那種體驗是驚心動魄卻又極具快感的。幾乎沒有人能抵禦那擋不住的誘惑(太小的小孩子除外)。事實上,只有故事中虛擬的恐怖才能戰勝生活中現實的恐懼。這是人類運用自己的智慧進行的一場“以毒攻毒”的自衛反擊戰。向著荒蠻的外部世界,也向著脆弱的內心世界。

故事一講開頭,就止不住了。於是又有了別的故事:神奇的故事,美麗的故事,悲壯的故事,感傷的故事。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