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手,反正仔細琢磨起來,總讓人感覺雜亂,缺乏有案可稽的條理:秦廣王,初江王,宋帝王,伍官王,閻羅王,變成王,泰山王,平等王,都市王,五道輪轉王——不論怎麼變換分析角度,也看不出其中的條理,哪兒跟哪兒都挨不上,甚至還有混淆。譬如平等云云,聽上去似乎頗有點那個時代根本不可能的民主弔詭,其實此平等非彼平等,作為王爺冠詞的平等,本是閻魔Yama的意譯,被不知就裡的半瓶醋擘來,錯落在十殿長官之內充數,當真胡亂。
至於這些胡亂王爺司掌的地獄,更是名號繁多,諸如阿鼻黑繩沸屎鑊湯大叫喚熱惱悶鍋,以及血汙池枉死城望鄉臺種種機構,對上至忤逆尊長殺人放火傷人肢體姦盜殺生,下及教唆興訟抗糧賴租交易欺詐離人至戚,甚而怨天尤地發牢騷以及對著北面拉屎撒尿涕泣掉眼淚,弗論鉅細的大小罪過,乃至活思想閃念小節不拘,都會在諸位王爺的各個殿堂之內,分門別類地予以定性以及發放,或投胎蠻夷,或墮為畜類,或誅心燙肝,或永不超脫,不但操作介面彷彿塵世裡衙門的程式,即便定罪的堂皇分野也一如量刑的瑣細名目,儼然替長官分憂行權的刀筆吏生殺予奪的斷案翻版。
不過,儘管地獄裡素以殘酷著稱,閻羅也成為兇惡的代言,譬如梁山泊好漢裡就有用活閻羅比況的匪徒綽號,但在有關記載中,號稱經濟發展潤滑劑的苞苴賄賂,在這位爺以及裂變出來的其他爺身上,卻不大靈光。宋朝有諺曰,關節不到,有閻羅包老。包相爺是民間一向信奉的剛直清官,雖然也有三百兩俸銀想打發民女秦香蓮撤訴駙馬悔婚案的非光彩文藝故事,但那時的為民做主,起碼在口碑上,也只有指望碩果無多的他了。於是,包爺被譽為閻羅一般鐵面無情拾掇惡勢力嫌犯,閻羅王爺也同時和相爺的包姓牽扯上了勾聯。
當然,閻羅們的鐵面,也可以歸結為民間基於消滅社會醜惡現象的發昏想象,作為執法者,他們未必沒有收取紅包的劣跡,但鑑於幾乎所有去過那裡的人都沒有返程,因此確鑿與否,便無從考證了。於是,陰森的閻羅殿,成為底層大眾心目中無需膏腴滋潤的乾澀卻又清白的地段。
至於和陰曹官員拉扯上關係,既然被視為剛直,自是一種榮譽,仿照好事不落單的如意邏輯,範圍於是便不僅侷限於包相爺。譬如隋朝平陳名將韓擒虎,臨死時自詡:生為上柱國,死作閻羅王,死亦足矣。這樣的口吻果然豪邁,但也令人難免聯想起唐朝惡少臂膊上的口號。隋祚短促,李唐隨後,無庸置疑,該惡少之口號有明顯抄剿的痕跡,無怪工整。史書上記載,韓擒虎乃是略知經史百家喜好讀書的人,出口成章原是必然,流傳也是在所難免,所以算命先生之類才方便拿來翻版改造,充為槍替——不料追究的根底,竟埋伏在這裡。
十殿閻羅的辦公地點,據說位於四川酆都,僅從這一點看,閻王早就撇清了外來和尚的由來,完成了徹底的本土化變態。不過,十位王爺的龐大數目,姑且不論陰世間機構繁多帶來權力交叉的可能,僅從最直白的實際效果看,既上浮了供奉的塑造成本,也十分不方便功利心強悍的善男信女們虔誠專一的祈禱。所以,在多空勢力的拉動下,隨著時間的推移,閻羅爺逐漸又迴歸到身土不二的老版本上,十王以及雙王,統統讓位於獨王,甚至崇拜他老人家的大眾,幾乎不清楚還有什麼一個以上的閻羅。都說信仰的基礎是心靈純粹,但若僅從閻羅身位一案考察,似乎經濟的考量利益的驅動,無不在其中現身翻湧,塵世之外,實在也很難做到不被塵染,不知一向以剛猛聞名的閻王爺,於此感觸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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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頭馬面:蟣蝨兵團
古語裡說不相干,常用風馬牛不相及。其中的風,解說不一,但馬和牛,則確無歧義,由此足見這兩頭是人類最早也是最經常驅遣役使的大牲畜品種,想來也必然是用起來最得心應手十分方便的。大約順此思路,古人表白謙遜時,便說自己是對方的牛馬走,那意思就是,俺是您可以像牛馬一樣供驅遣奔走的奴僕。正如詩人陸游描述的,區區牛馬走,齪齪蟣蝨臣。
這樣的話,骨子裡透著下賤,所以聽起來果然像罵人。其實,但凡自謙的說法,都走的是辱罵自己的路線,其中的主導原則,即,貶低自己就是抬高對方。看來在修辭領域,高下必須涇渭分明地呈現對立,大約希圖雙贏難免令人誤會吧,於是只好先挖個坑自己跳下去,這樣人家不必動彈,就擁有了凌駕在上的制高點,心裡由得不由得都會舒坦起來。
類似的自殘模式還體現在來世變牛變馬做報答之類的許願,意思就是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