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作出選擇的時刻真的到來了。要不,他已經作出了選擇?是的,生活以及他對生活的無限好奇,為他作出了選擇。常駐的青春、巨大的熱情、微妙而神秘的享受、狂熱的歡樂以及更狂熱的墮落,是他將要享有的一切。畫像將為他承擔恥辱的包袱,就是那麼回事。
他一想起等待著畫布上那張英俊的臉的是玷汙,一陣痛楚悄悄襲上心頭。有一回,他孩子氣地模仿那喀索斯,曾經親吻了,或是假裝親吻了畫像上此刻對他冷笑的嘴唇。一個早上,又一個早上,他坐在畫像跟前,像他有時感覺到的那樣,驚歎它的俊美,幾乎為之傾倒。難道畫像隨著他自己屈服於每一次誘惑而變化?難道它會變成猙獰可怖、令人厭惡的東西,只配藏進上鎖的房間,遠離曾經那麼多次把它神奇的飄發染成金色的陽光?可惜啊,可惜!
一瞬間他想要祈禱,希望自己與畫像之間的通感會消失。以前,應他的禱告,畫像起了變化。也許應他的另一次禱告,畫像會維持原貌不變。然而,凡是懂得一點生活的人,誰會願意放棄永葆青春的機會呢,且不管這機會如何荒誕不經,或者可能隱伏許多致命的後果?此外,難道這畫像真的控制在他手中了嗎?是不是祈禱真的產生了所期望的效果?可不可能有什麼科學的原因來解釋這一切呢?如果一種想法能對一個活體產生影響,它可不可能對死的無機體產生影響呢?不,在沒有想法或者慾望的情況下,我們身外的東西會不會同我們的心境和情感產生共鳴,並由於暗中的愛和奇怪的相似,原子和原子之間相互吸引呢?可是原因是無關緊要的,反正他再也不會透過祈禱招徠可怕的力量了。大不了畫像要變就變吧,何必那麼去細究呢?
觀看畫像確實是一種樂趣。他會跟蹤自己的思想,直至其隱秘處。畫像會成為他最神奇的鏡子。正如畫像已經展示了他的身體一樣,它也會向他展示他的靈魂。當冬天光臨畫像的時候,他本人仍會站立於春天在夏天的邊緣顫抖的地方。當血色從畫像的臉上悄然褪去,留下白堊畫成的蒼白假面和木然的眼睛時,他自己會保持少年的魅力。他迷人的青春永遠不會褪色,他生命的搏動永遠不會削弱。他會像希臘的眾神那樣強健、敏捷、歡快。畫布上的彩色形象發生變化有什麼關係呢?他自己會平安無事,那是最要緊的。
他把簾子拉回畫像前面原來的地方,微笑著走進臥室,他的僕人已經在那裡等候他了。一小時後,他已在觀看歌劇,亨利勳爵正俯身朝他湊過去。
第 九 章
第二天早晨,他正坐著用早餐的時候,巴茲爾·霍爾華德由人領著進了房間。
〃我很高興總算找到了你,道連,〃他沉重地說。〃昨天晚上我找上門來了,他們說你在看歌劇。我當然知道不會有這回事。但我真希望你會留下話來,說明上哪兒去了。我一夜都沒有睡好,擔心一個悲劇會造成另一個悲劇。我想你一聽到這訊息就會打電報給我。我是在俱樂部隨便翻翻晚版的《地球報》時偶爾讀到的。我立刻趕到這裡,沒有找到你,心裡很著急。我無法向你訴說我為這事有多傷心。我知道你必定很痛苦。可是你昨晚在哪兒呢?你去看望姑娘的母親了嗎?剎那間我曾想跟蹤你到那兒。他們在報上公佈了她的地址,在休斯頓路的某個地方,是嗎?但是我擔心自己不能分憂,反而會添亂。可憐的婦人!她一定是很傷心的!何況又是她的獨生女!她說什麼來著?〃
〃親愛的巴茲爾,我怎麼知道呢?〃道連·格雷低聲說,端著一個威尼斯酒杯,喝著帶有金珠似的小氣泡的淡黃色酒,顯得極不耐煩。〃我是在看歌劇,你要在該多好。我碰到了哈利的姐姐格溫多林夫人,還是初識。我們坐在她的包廂裡。她絕對迷人。帕蒂唱得好極了。別談論可怕的話題了。你不談它,那就等於從來沒有發生過。
就像哈利說的那樣,事物的存在完全是透過表達來實現的。順便提一句,西比爾並不是那女人的獨生女。她還有一個兒子,我想很可愛。不過他不是演員,是個水手什麼的。好吧,談談你自己吧,你在畫什麼?〃
〃你看歌劇去了?〃霍爾華德慢吞吞地說,嗓門兒有點生硬,並含著一絲痛苦。〃西比爾的屍體躺在某個骯髒的住所裡,而你倒在看歌劇?你心愛的姑娘連個可以安睡的墳墓都沒有,你卻可以同我談人家的女人如何可愛,帕蒂唱得如何動人?啊,老兄,等待著這具小小的白色軀體的是恐怖!〃
〃住嘴,巴茲爾!我不要聽!〃道連大叫著跳了起來。〃你別教訓我啦。做過的事已經做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你把昨天說成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