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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大袖子,想到她多年前如何殘酷地拽著我飛快地走過那條街,想到我如何固執地要看那一切陌生的新事物,以飽眼福。在第二次去那條街的時候,我似乎朦朦朧朧地想起我童年時代的另一個人物,那個老管家,他們管她叫一個外國名字:基金太太。我記不起她得了什麼病,但我似乎確實記得我們到醫院去看她,她在那裡奄奄一息,這個醫院一定是在洪堡街附近,這條不是奄奄一息,而是在冬天中午的融雪中容光煥發的街。那麼我母親許諾給我,而我後來再也沒能回想起來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像她那樣能許諾任何東西,也許那天,在一陣心不在焉當中,她許諾了十分荒謬的東西,儘管我是一個小孩子,十分容易輕信別人,但我也不會完全輕信她的這種許諾;然而,如果她許諾給我月亮,雖然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還是會拼命給予她的許諾一點點信任。我拼命需要許諾給我一切,如果在反思之後我明白了這是不可能的,那我還是要以我自己的方式,設法摸索一種使這些許諾可以實現的方法。人們沒有一點點兌現許諾的意圖,竟然就做出許諾,這在我看來是不可想像的事情。甚至在我十分殘酷地受了欺騙的時候,我仍然相信;我認為許諾之所以沒有兌現是因為非同尋常的、完全超出了另一個人的能力的事情參與進來,才把許諾化為烏有。

這個信念問題,這種從來未被兌現的許諾,使我想起我的父親,他在最需要幫助時遭到拋棄。到他生病的時候為止,我的父母親都沒有表示出任何宗教傾向。雖然總是向別人提倡教會,但他們自己卻在結婚以後從來沒有踏入過教堂。那些過於嚴格地定期上教堂的人,在他們眼裡似乎有點兒傻。他們說“如此這般地篤信宗教”,那種樣子足以流露出他們對這樣的人所感到的嘲笑、輕蔑,甚至憐憫。如果有時候,因為我們孩子們,教區牧師意外地到家裡來,他們對他就像對一個出於禮貌不得不尊重,然而卻沒有一點兒共同之處的人那樣,事實上,他們有點兒懷疑他是介於傻瓜和江湖郎中之間的那類人的代表。例如,對我們,他們會說他是“一個可愛的人”,但是他們的老朋友來了,一聊就不著邊際起來,這時候,人們會聽到一種截然不同的評語,通常還伴隨著一陣陣響亮的嘲笑聲和搗蛋的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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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迴歸線》第十一章(2)

我父親由於過於突然戒酒而病得很厲害。整個一生,他都是一個快活的老好人:他的肚皮不大不小,他的臉頰圓潤,像胡蘿蔔一樣紅彤彤的,他的舉止從容不迫,懶懶散散,他似乎命中註定要健健康康地活到高齡,但是在這種平穩、快活的外表之下,事情十分不妙。他的情況很糟糕,債臺高築,他的一些老朋友們已經開始在拋棄他了。我母親的態度最使他擔憂。她把事情看得一團漆黑,而且一點兒也不隱瞞自己的看法。她時常歇斯底里大發作,撲到他身上又打又掐,用最惡毒的語言罵他,砸碎盤子,威脅要永遠離家出走。結果,他有一天早晨爬起來,決心絕不再沾一滴酒。沒有人相信他是當真的;家裡其他人也發誓戒過酒,他們管戒酒叫上水車,但他們很快就從水車上下來了。家裡人在各種時候都試過,但沒有一個成功地徹底戒了酒的,而我父親則不然。他從哪裡,又是如何獲得力量來堅持他的決定,只有上帝知道。我似乎覺得這是不可思議的,因為如果我處於他的地位,我自己也會喝死的。可是,老人卻沒有。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對任何事情顯示出決心。我的母親感到十分吃驚,她就是這麼一個白痴,竟然拿他開玩笑,譏諷他至今一直如此薄弱的意志力。他仍堅持不懈。他的酒肉朋友很快就不見蹤影了。總之,他不久就發現自己幾乎完全孤立了。這一定觸到了他的痛處,因為沒過幾個星期,他就病得死去活來,於是舉行了一次會診。他恢復了一點兒,足以起床,來回走走,但仍然是個重病號。他被猜想患了胃潰瘍,雖然沒有人十分有把握他到底哪裡不舒服,但是,大家都知道,他這樣突然發誓戒酒,是犯了一個錯誤。要回到一種有節制的生活方式中去,無論如何已為時太晚。他的胃如此之弱,竟連一盤湯也盛不下。幾個月後,他就剩下了一把骨頭,而且十分蒼老。他看上去就像從墳墓裡爬出來的拉撒路拉撒路:《聖經》中提到的乞丐。——譯者。

有一天,母親把我拉到一邊,眼淚汪汪地求我到家庭醫生那裡去,瞭解我父親的真實病情。勞施大夫多年 來一直是家庭內科醫生。他是一個典型的老派“德國佬”,在多年開業以後已相當疲憊,有許多怪癖,然而還是不能完全忍痛捨去他的病人。以他愚蠢的條頓方式,他試圖嚇退不太嚴重的病人,好像要證明他們是健康的。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