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菸,想了很久,才回頭說:“一,我尊重席一蟲的人格,所以,我就此止步,呆在旅社等你。二,這件事,只能你自己決定。我尊重你作的任何抉擇。雪妍,遇事冷靜點,好嗎?我好擔心你哩。”
連風說罷,用力地看了她幾眼。然後,他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間,他突然絕望起來。絕望時,總想毀了自己。面對這樣的遙遙無期,他還要等下去。
梅雪妍不忍讓他虛擲年華。是連風自己纏著要等她的。
她是他今生,這世界上最懂他的女人哩。
可連風自己也承認,他對她的信心指數下降了。他想,她會放棄他,將之涼在一邊。一旦被這種念頭佔據了腦海,他看什麼都不順眼。
當他懶懶地睜開雙眼,發現時候不早了,今晨來的大霧,早已作鳥獸散。他急步趨出,只見梅雪妍的房門,緊鎖哩,她人已不在。到樓下一問,這間房已退。
梅雪妍竟不辭而別哩!
是夜,連風大醉歸房。
第八章 臺灣男人
他是個生來就沒有爺爺的人。記事時起,從奶奶嘴裡知道,他還活在人間,而且可能活得很好哩。但他卻從未見過他。所有熟知內情的人都說:“蟲子,你爺爺了不得哩,他在臺灣呢。”瞧他們豔羨的眼神。其實,一蟲半點也不覺得。相反,他骨子裡還有一片隱隱的恨。他恨那個人。家裡出了這麼多事,他三不知溜哪去了哩。他們幾兄妹還都是小不點的孩子,這個家就由兩個蒲柳弱質的單身婦女支撐著哩。
一蟲猜,他很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他很可能死於四十年前的戰亂。要麼就在臺灣海峽遭遇到可怕的沉船。奶奶卻還在等待,等一個誰也不知下落的人。如今的奶奶真的老了哩,她的等也就是不等。一蟲看到,她臉上跟城市地圖一樣密的皺紋。因為這種骨肉分離,印象中,奶奶從來不笑。她度過了四十年不笑的漫長歲月。加上一蟲九歲那年,父親的病逝。給了奶奶致命一擊。她一生最摯愛的兩個人,全都離她而去哩。奶奶受不了了,直到現在,她還在吃藥哩。
他記得父親是從幾米高的小閣樓裡摔下來的,當時,受了很嚴重的內傷。特別是肝部,受傷最重。他開始纏綿於病榻。從那以後,家裡就像濃濃的大霧一樣,瀰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憂傷。
一蟲上學回家,家裡十分地冷清,常常見不到母親的身影。她日夜地在醫院裡照顧他哩。
父親的病時好時壞,見家中變得負債累累,他就回家靜養。那時,他已能自如地活動。一蟲常常見他出去“散步”,臉上掛著笑容。
一個姓劉的江湖郎中經人介紹,給父親弄來幾副“打藥”。不料,父親吃了他的藥,病情急劇惡化。從此,就躺倒床頭,再也起不來了哩。
父親彌留前的幾天幾夜,痛楚難忍,大聲地哀號。他看見,父親挺著大肚皮,他嘶啞的哀號,就像八月桂花的香味那樣,飄得很遠。無法可施的母親無力地,倒在一旁哭哩。
一天下午,父親的哀號像雨一樣,停了下來。偌大的宅子裡,突如其來的寂靜比較地懾人。他聽見父親房裡,像接力棒一樣,傳來另外一種哭聲哩。那是奶奶、母親和姐姐三個女人的“大合唱”。他和弟弟跑前去。
他看見了父親留在人世最後的一張笑臉。他死前,面部突地綻了一個笑,兩眼無光地,看天花板哩。
從城裡來了一輛運屍車。幾個人從車上搬出一副有輪子的不鏽鋼擔架。他們把父親搬到擔架上。父親顛簸在路上,他一隻手垂下來,晃盪著。直至消失在麵包車的車廂後面。
父親那三十六歲的年青面影,親切地定格在他夢裡。
從此後,年幼的他在外面,總是“一敗塗地”地回家,自己療傷。一個失去了父親的孩子,不會有優雅的蝴蝶來奉獻吉祥。
他的蝴蝶是憂傷的蝴蝶。就比如一蟲。
漂泊在外時,總會想起父親。當他獨自面臨人生重大抉擇時,當他在競爭激烈的工廠裡、流水線上,無端地受人排擠時;當他拖著旅行箱,搭上一列火車,一個人出發時,父親親切的面影就會忽閃而過哩。
父親自己也是一個沒有父親的人。一蟲比他幸運。他還在娘肚裡時,他的父親就遠涉重洋地去了臺灣。他這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長得什麼模樣。他從沒有享受過,父親給予的愛。因此說,一蟲比他更有理由去笑對人生的。
那個名叫席喜雨的臺灣男人,即他父親的父親,他有多少希望,能見到他呢?有朝一日,一蟲一定要讓他知道,在大陸還有一個他的女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