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家七宗中,溈仰宗的資料相對來說較少,創作的禪詩也相當有限,這與溈仰宗的語言觀有關。溈仰宗在接引學人時倡導不說破原則,注重不假語言的自心頓悟,從而達到理事如如。溈山明確表示:“父母所生口,終不為子說” 《人天眼目》卷4, 仰山也宣稱,“諸佛密印,豈容言乎”同上, 主張摒棄語言名相。韋宙向仰山請一伽陀詩偈,仰山說:“覿面相呈,猶是鈍漢,豈況形於紙墨?”韋宙仍向仰山求偈,仰山就在紙上畫一圓相,並寫了幾句註文:“思而知之,落第二頭。不思而知,落第三首。”溈仰宗在禪機應對時,經常用圓相來表達禪學見解,雙方很少說話,透過描畫圓相來達到心靈上的契合。有僧參謁仰山旋轉一匝,仰山於地上畫“十”字;僧左旋一匝,仰山改“十”字為“躥”;僧畫一圓相,以兩手相托,如修羅掌日月勢,仰山遂畫圓相圍“躥”;僧作樓至賢劫千佛之最後一佛勢,仰山予以印可《仰山錄》。 圓相形如滿月,如同佛性廓然虛明,包含著不可思議的妙用,因此溈仰宗用圓相表示遠離言語文字的內證境界。畫圓相的作法始於南陽慧忠,溈山加以運用,仰山大力弘傳,遂成溈仰宗風。於是,在溈仰宗那裡,九十多個圓相代替了禪語禪詩,從而使得溈仰宗禪詩如鳳毛麟角般少見。
但是,圓相畢竟不能替代全部的禪語禪詩。在溈仰宗的對答中,仍然呈現出著意追求詩化語言的傾向:
佛日長老訪師。師問:“伏承長老獨化一方,何以薦遊峰頂?”日曰:“朗月當空掛,冰霜不自寒。”師曰:“莫是長老家風也無?”日曰:“峭峙萬重關,於中含寶月。”……師曰:“我家道處無可道。”日曰:“如來路上無私曲,便請玄音和一場。”師曰:“任汝二輪更互照,碧潭雲外不相關。”日曰:“為報白頭無限客,此回年少莫歸鄉。”師曰:“老少同輪無向背,我家玄路勿參差。” 日曰:“一言定天下,四句為誰宣。”師曰:“汝言有三四,我道其中一也無。” 師因有偈曰:“東西不相顧,南北與誰留。汝言有三四,我道一也無。”《神鼎》溈仰宗禪語,較集中地收錄於《五燈》卷9。本書括號內引文凡僅標註篇名者,均見該書該卷。
在本則禪機應答中,大量地使用了詩歌形式。意象晶瑩朗潔,境界玲瓏剔透,氣勢流轉跳宕。神鼎的答語始終堅守在澄澈透明、纖塵不染之境上。可見以詩寓禪,即使在以圓為美、罕立文字的溈仰宗,也同樣勃發著生命力。由於溈仰宗的禪詩資料較少,本章即以香嚴的悟道詩為中心,聯絡溈仰宗禪學的基本思想,來探討溈仰宗禪詩的美感質性。
一、“無心是道”的詩禪感悟
據禪籍記載,香嚴博通經論,思維敏捷,先是和師兄溈山一起師事百丈,百丈死後,他隨靈佑參禪。靈佑對他說,我知道你是問一答十問十答百的伶俐人,我不問你平日的學解,也不問你在經卷上記得的禪語,我只問你,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是什麼?香嚴茫然不知所對,翻遍經書,仍是找不到答案,便請靈佑為他解釋,靈佑不答應,香嚴非常失望,認為溈山有所保留。溈山說如果我現在說了,你日後定會罵我。我說出來是我的,不是你自己的。香嚴便燒掉手頭的所有經錄,辭別靈佑,準備做一個粥飯僧,“免役心神”。他參拜南陽慧忠遺蹟,在那裡住了下來。從此把思量計慮拋在一邊,過著無心任運的日子。有一次鋤地芟草,無意之間擲出的瓦片,擊中了竹子,發出清脆的聲音。香嚴當下大悟,見到了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激動無比,當即回到屋內,“沐浴焚香,遙禮溈山,贊曰:‘和尚大慈,恩逾父母。當時若為我說破,何有今日之事?’”並作詩表達悟境:
一擊忘所知,更不假修持。動容揚古路,不墮悄然機。處處無蹤跡,聲色外威儀。諸方達道者,鹹言上上機。《智閒》
這首詩成了溈仰宗最著名的禪詩,它包含著豐富的禪悟內涵。“悟”是禪的靈魂,沒有“悟”便沒有禪。禪所有的修行都以悟為目標。在香嚴擊竹悟道公案中,其最為核心的禪悟內涵是“無心”。
“無心”是禪宗的最基本的體驗,主要指離卻妄念的真心。無心並非沒有心識,而是遠離聖凡、善惡、美醜、大小等分別情識,處於不執著、不滯礙的自由境界。在禪宗史上,無心觀念很早就被提了出來。傳說二祖慧可見達摩時請達摩安心,達摩讓他把心拿出來。慧可良久才說:“覓心了不可得。”達摩卻說: “我與汝安心竟。”體證到無心,即可安心。慧能臨終時,弟子詢問“正法眼藏,傳付何人”,師曰:“有道者得,無心者通。”《壇經?付囑品》慧能的法嗣本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