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這幢只有三層的房子裡,三百年來,一家大名鼎鼎的酒店開得欣①蒙德都(Mondetour),意思是轉彎抹角。
欣向榮。從這酒店裡經常傳出人聲歡笑,這裡也是老泰奧菲爾①在如此兩行詩裡所指出的事情發生的地方:情郎痛絕懸樑死,骸骨飄搖如逐人。
那家酒店老闆便世世代代在這裡開著酒店,這是個好地方。馬蒂蘭?雷尼埃②時代,這酒店的店名是“玫瑰花盆”,文字遊戲是當時的風尚,那店家便用一根漆成粉紅色的柱子③作為招牌。在前一世紀,那位值得崇敬的納託瓦爾④——被今日的呆板學派所輕視的幻想派大師之一——曾多次光顧這酒店,坐在當年雷尼埃經常痛飲的那張桌子旁邊醉酒,並曾在那粉紅柱子上畫了一串科林斯葡萄,以示謝意。店主人大為得意,便把舊招牌改了,在那串葡萄下面用金字寫下“科林斯葡萄酒店”。這便是科林斯這名稱的來歷。酒徒們喜歡文字簡略,原本很自然。文字簡略,正如步履踉蹌。科林斯便漸漸取代了玫瑰花盆。最後那一代主人,人們稱為於什魯大爺的,由於不知道這些掌故,叫人把那柱子漆成了藍色。
樓下的一間廳裡有帳臺,樓上的一間廳裡有球檯,一道螺旋式樓梯穿通樓板通到樓上,桌上放著酒,牆上全是煙,白天點著蠟燭,那酒店的概貌便是如此。樓下的廳裡,地上有道翻板活門,掀起來便是通地窖子的梯子。三 樓上是於什魯一家的住房。二樓的大廳裡有扇暗門,透過樓梯——與其說是樓梯,不如說是梯子——上去,房頂下面有兩間帶小窗洞的頂樓,那是女僕的窩巢。廚房在樓下,和那間有帳臺的廳房分佔著地面一層。
也許於什魯大爺生來便是個化學家,事實上,他是個廚師,人們不僅在他店裡喝酒,還在那裡吃飯。於什魯發明了一道名菜,那就是在肚裡塞上肉餡的鯉魚,他稱它為灌肉鯉魚(carpes augras)。坐在釘一塊漆布以代替檯布的桌子前面,人們在一支羊脂燭或一盞路易十六時代的油燈的微光裡吃著這東西。並且好些顧客是遠道而來的。一天早晨,於什魯忽然靈機一動,要把他這一“拿手好菜”給過路行人介紹一番,他拿起一管毛筆,在一個黑顏料缽裡蘸上墨汁,由於他的拼寫法和他的烹調法同樣獨到,便在他的牆上信手塗寫了這幾個引人注目的大字:CARPES HO GRAS①有年冬天,雨水和夾雪的驟雨,出於興之所至,把第一個詞詞尾的 S和第三個詞前面的 G弄掉了,剩下的只是:CARPE HO RAS②為招引食客而寫的這個不值一提的廣告,在季節和雨水的幫忙中,竟變成了一種有深遠意義的勸告。
於是,這位於什魯大爺,不懂法文竟卻懂了拉丁文,他從烹飪中悟出了①泰奧菲爾(Theophile,1590—1626),法國詩人。
②馬蒂蘭?雷尼埃(Mathurin Regnier,1573—1613),法國諷刺詩人。
③玫瑰花盆(Pot—aux—Roses)和粉紅色的柱子(poteaurose)發音相同。
④納託瓦爾(Natoire,1700—1777),法國油畫家和木刻家。
① Hogras是 au gras之誤,但發音相同。
②念起來象是 Carpe aurat(耗子肉燒鯉魚)。
哲理,並且,在要乾脆取消封齋節這一想法上直追賀拉斯。尤其出奇的是,它還可以解釋為:請光臨我店。
所有這一切,今天都蕩然無存了。蒙德都迷宮從一八四七年起便已被剖腹,很大程度上被拆毀了,到現在也許已不再存在。麻廠街和科林斯都已消失在朗比託街的鋪路石下面。
我們說過,科林斯是古費拉克和他的朋友們的聚會地點之一,如果不算聯絡地點的話。發現科林斯的是格朗泰爾。他第一次進去,是為了那 Carpe Horas,以後進去是為了 Carpes au gras。他們在那裡喝,吃,叫嚷;帳目他們有時少付,有時欠付,有時不付,但始終是受到歡迎的。於什魯大爺本是個老好人。
我們剛才說過,於什魯,老好人,是一個生著橫鬍子的小飯鋪老闆,是那種引人發笑的型別。他的面部表情總是兇巴巴的,好象有心要把顧客嚇跑,走進他店門的人都得看他的嘴臉,聽他埋怨,忍受他那種隨時準備鬥嘴、不情願開飯侍候的神氣。但正如我們先頭所說,顧客始終是受歡迎的。這一怪現象使他的酒店生意興隆,為他引來不少年輕的主顧,他們常說:“還是去聽聽於什魯大爺發牢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