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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已經停了,月亮透過依霧,漸漸明朗,它的清光和積雪的白色反光輝映耀眼,給那屋子一種黎明時分的景色。
容德雷特的窮窟裡卻有火光。馬呂斯望見陣陣紅光從牆上的窟隆裡象鮮血似的射出來。
根據實際觀察,那樣的光是不可能由一支蠟燭發出的。況且,在容德雷特家裡,無一個人活動,無一個人說話,聲息全無,那兒的寂靜是冰冷和深沉的,如果沒有這一點火光,馬呂斯會覺得他是在墓地的隔壁。
他輕輕脫下靴子,把它們推進床底下。幾分鐘過後,馬呂斯聽到下面的門在門斗裡轉動的聲音,一陣沉重急促的腳步上了樓梯,穿過過道,隔壁門上的鐵閂嘩地一響,門就開了,容德雷特回來了。立刻有好幾個人說話的聲音。原來全家人都在那破屋裡,不過家長不在時誰也不出聲,正如老狼不在時的那些小狼群。
“是我。”他說。
“你好,好爸爸!”兩個姑娘尖叫起來。
“怎麼樣了?”那母親問。
“一切順當,”容德雷特答道,“只是我的腳冰得象冰狗肉一樣。好。對的,你換了衣服。你得博得人家的信任,這是絕對必要的。”
“我都準備好了,要走就走。”
“你沒忘記我教你的話吧?你都能做到嗎?”
“你放心。”
“可是??”容德雷特說。他沒有說完那句話。馬呂斯聽見他把一件重東西擱在桌上,也許是買的那把鈍口鑿。
“哦,你們吃了東西沒有?”
“吃了,”那母親說,“我吃了三個大土豆,放了點鹽。我用這爐火烘熟的。”
“好,”容德雷特說。“明天我帶你們一起去吃一頓。有全鴨,還有配菜。你們可吃得象查理十世那樣好。一切順利!”
然後又放低聲音補上一句:
“老鼠籠已經開啟了。貓兒也全到了。”他把聲音壓得更低,說道:“把這放在火裡。”馬呂斯聽到一陣火鉗或其他鐵器和煤塊撞擊的聲音。容德雷特又說:“你在門斗裡抹上了油吧?不能讓它發出聲音。”
“抹過了。”那母親回答。
“什麼時候了?”
“快六點了。聖美達剛敲過半點。”“他媽的!”容德雷特說。“小的應當出去望風了。來你們兩個,聽我說。”
接著是一陣竊竊私語聲音。容德雷特又提高聲音說:“畢爾貢媽媽走了嗎?”
“走了。”那母親說。
“你能保證隔壁沒有人嗎?”
“他一整天沒回來,你也知道現在是他吃晚飯的時候。”
“你敢肯定?”
“敢肯定。”
“不要緊!”容德雷特又說,“去他屋子裡看看他是不是在家,總沒有壞處。大姑娘,帶支蠟燭去瞧瞧,”馬呂斯急忙兩手兩膝一齊著地,悄悄爬到床底下去了。他在床下還沒有躲好,就看見從門縫裡射來的光。
“爸,”一個人的聲音喊著說,“他出去了。”他聽出是那大姑娘的聲音。
“你進去看了沒有?”她父親問。
“沒有,”姑娘回答,“他的鑰匙在門上,那他一定就出去了。”她父親喊道:“還是要進去看一看。”
房門開了,馬呂斯看見容德雷特大女兒走進來,手持一隻蠟燭。她還是早上那樣子,不過在光中變得更為可怕。
她真向床邊走來,馬呂斯一時慌得無可名狀,在床邊牆上,掛了一面鏡子,原來她要去的是這地方。她踮起腳尖,對鏡顧影自盼。隔壁屋子裡傳來一陣攪動廢鐵的聲音。
她用手抹平自己的頭髮,一面對著鏡子扮笑臉,一面用她那破鑼陰慘的嗓子輕輕地哼著:我們的愛情整整持續了八夭,可是幸福的時刻短得可憐!彼此熱戀八晝夜,快樂無涯!愛的時間,應該永遠延綿!應該永遠延綿!應該永遠延綿!
可是馬呂斯抖得兇。他覺得她不可能沒聽到他呼吸的聲音。她走到窗前,望著外面,用她所特有的半瘋癲的神情大聲說話。
“巴黎真醜,當它穿上白襯衣的時候!”她說。她又走到鏡子面前,又作出種種怪相,時而正面,時而四分之三的側面,不停地自我欣賞。
“怎麼了!”她父親喊,“你在那裡做什麼?”
“我在看床底下,看傢俱底下,”她一面整理自己的頭髮,一面回答,“一個人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