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氣中,從他們的愚昧中,從他們的黑暗中,奮起反抗,甚至反對原則,反對自由、平等、博愛,甚至反對普選,甚至反對由全民擁立為治理全民的政府,亂民有時會把戰爭向人民發動。
窮苦人衝擊普通法,暴民起來反對平民。那是些陰慘的時日,因為即使是那種暴亂,總也有一定程度的法律,那種決鬥還有著自殺的性質;並且,不幸的是,從窮苦人、亂民、暴民、群氓這些帶謾罵意味的字眼中,人們體驗到的往往是統治階層的錯誤,而非受苦受難者的錯誤;是特權階層的錯誤,而不是赤貧者的錯誤。
至於我們,當我們說著這些字眼時,心裡總不能不感到痛苦,也不能不深懷敬意。因為,如果從哲學的角度去分析和這些字眼有關的種種事實,人們便常常能發現苦難中偉大之處很多。雅典便是暴民政治,窮苦人建立了荷蘭,群氓曾不止一次拯救了羅馬,亂民是耶穌基督的追隨者。
思想家有時也會對下層社會的絢麗光彩表示敬仰。
當聖熱羅姆說“羅馬的惡習,世界的法律”①這句神秘的話時,他心裡所想的大概就是那些亂民,那些窮人,那些流浪漢,那些不幸的人,使徒和殉道者就從他們中間產生。
那些流血流汗的群眾的激怒,違反他們視作生命原則的蠻橫作風以及對人權的粗暴侵犯,這些都會使民眾起來搞政變,是應當制止的。正直之人,嘔心瀝血,正是為了愛護這些群眾,才和他們鬥爭。但在和他們對抗中,又覺得他們情有可原!在抵制他們時又覺得他們是何等可敬崇高!這樣的時刻太少有了,人們在盡他們本分之時也覺得有點為難,幾乎還受了某種力量的牽制,叫你別再前行;你堅持,那是理當如此的;但是得到了滿足的良心卻悶悶不樂,完成了職責而內心卻又覺得痛苦。
讓我們趕快說吧,一八四八年六月是一次獨特的事件,幾乎不可能把它列入歷史哲學的範疇。在涉及這次非常的暴動時,我們前面提到的那些字眼,應當全部撇開;在這次暴動中,我們感到了勞工要求權利的義憤。應當鎮壓,那是職責,因為它攻擊共和。但是究其實,一八四八年六月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一次人民向自己發動的暴亂。
只要不偏題就不會說到題外話,因此,請允許我們讓讀者的注意力暫時先在我們前面提到的那兩座街壘上停留一下,這是兩座絕無僅有的街壘,是那次起義的象徵。
一座堵塞了聖安東尼郊區的入口,另一座擋住了通往大廟郊區的通道;①“羅馬的惡習,世界的法律”,原文為拉丁文 Fex urbis,lexorbis。親眼目睹這兩座為內戰而構築的驚人之作聳立在六月晴朗的碧空下的人們,永遠也忘不了它們。
聖安東尼街壘是一龐然大物,它有四層樓房高,七百尺寬。它扼住進入那一郊區的一大片岔路口,就是說,從這端到那端,它連續扼住三個道街口,忽高忽低,斷斷續續,或前或後,零亂交錯,在一個大缺口上築了成行的雉堞,緊接著又是一個又一個土堆,構成一群稜堡,許多突角向前伸出;背後,堅穩地靠著兩大排凸出的郊區房屋,象一堵巨大的堤岸,出現在曾經目擊過七月十四日的廣場底上。十九個街壘層層排列在這母壘後面的幾條街的縱深地帶。只要望見這母壘,人們便會感到這郊區,遍及民間的疾苦已深達絕望,即將化為一場災難。這街壘是用什麼東西構成的?有人說是用故意拆毀的三 座五層樓房的廢料築成的。另一些人說,這是由所有的憤怒構築出來的奇蹟。它具有仇恨所創造的一切建築——也就是廢墟的那種令人心痛的形象。人們可以這麼說:“這是誰建造的?”也可以這麼說:“這是誰破壞的?”它是激情迸發的即興創作。喲!這板門!這鐵柵!這屋簷!這門框!這個破了的火爐!這隻裂了的鐵鍋!什麼都可以拿來用!什麼也都以丟上去!一切一切,推吧,滾吧,挖吧,拆毀吧,翻倒吧,坍塌吧!那是鋪路石、碎石塊、木柱、鐵條、破布、碎磚、爛椅子、白菜根、破衣爛衫和詛咒的協作。它既偉大又渺校那是在地獄的舊址上翻修的混沌世界。原子旁邊的龐然大物;一堵孤立的牆和一隻破湯罐;一切殘渣廢物的觸目驚心的交合;在那裡拋下了西西弗斯①岩石,約伯也在那裡拋下了他的瓦礫。總之,可怕極了。那是赤腳漢的聖廟,一些翻倒了的小車突出在路旁的斜坡上;一輛巨大的貨運馬車,車軸朝天,橫亙在尖角伸張的壘壁正面,有如那壘壁上的一道傷疤;一輛公共馬車,已經由許多胳膊熱熱鬧鬧地拖上了土堆,放在它的頂上,轅木直指空中,好象在恭候什麼行空的天馬。壘砌這種原始堡壘的建築師們,似乎有意要在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