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輛小車的噪聲終於使班長忍無可忍,不能再等了,他決定出去檢視。
“他們有一大群人!”他說,“我得慢慢兒上。”顯然,那條無政府主義七頭蛇已經出籠,在那一帶興風作浪。班長捏著把汗,躡手躡腳,鑽出哨所。伽弗洛什推著小車,正要走出老奧德烈特街,忽然和一身軍服、一頂軍帽、一綹帽纓和一支步槍碰了個面對面。他急忙停下。這是他第二次止步。
“呵,”他說,“是他。您好,公共秩序。”伽弗洛什的慌張是短暫的,很快就消失了。
“你去什麼地方,流氓?”那班長大聲說。
“公民,”伽弗洛什說,“我還沒有把你叫做資產階級,您為什麼要侮辱我?”
“你去哪裡,壞蛋?”
“先生,”伽弗洛什又說,“您也許昨天還是個聰明人,今天早上您卻已經被砸了飯碗。”
“我問你到哪裡去,無賴?”伽弗洛什回答說:“您說起話來很招人愛。的確,我看不出您的年紀。您應當把您的頭髮賣了,每根一百法郎。這樣,你可以賺到五百法郎。”
“你去哪兒?你去哪兒?你去哪兒?土匪!”
伽弗洛什接著說:
“這是些粗話。下次,人家喂您吃奶時,得把您的嘴揩乾淨。”那班長端起了刺刀。
“你究竟說不說你要去哪裡,窮光蛋?”
“我的將軍,”伽弗洛什說,“我要去找醫生,替我的太太接生。”
“找死!”班長吼著說。用害你的東西救你自己,這才是高明人的高招,伽弗洛什一眼便看清了形勢。帶給他麻煩的是那輛小車,應當用小車來保護他。
當班長正要撲向伽弗洛什時,那輛小車突然變成了炮彈,順手一送,便狂暴地向那班長衝了過去,正衝在他的肚子上,撞得他仰面朝天,落在街旁的臭水溝裡,步槍也朝天放了一槍。
哨所裡的人聽到班長叫喊,一窩蜂似的湧了出來,跟在那第一槍後面,不明所以亂放一氣,放過以後,又裝上子彈再放。這一場稀裡糊塗的射擊足足持續了一刻鐘,並且打碎了幾塊窗玻璃。伽弗洛什這時正往後瘋狂地奔跑,跑過了五六條街才停下,坐在紅孩子商店轉角處的護牆石上直喘氣。他側著耳朵聽。
一陣喘氣以後,他轉向槍聲密集的地方,把左手舉到鼻子的高度,向前連送三次,同時用右手敲著自己的後腦勺,這是巴黎的野孩子們從法國式的諷刺中提煉出來的蔑視一切的姿勢,並且效果良好,因為迄今它已風行了半個世紀。
這份高興被一個苦惱的念頭破壞了。
“對呀,”他說,“我只顧咕咕咕地笑,笑痛了肚皮,笑了個痛快,卻迷了路,必須繞個彎兒才行。我得趕快回街壘,千萬別耽誤了時間!”
說了這話,他便急步趕路。
在跑著的時候,他說:
“唉,我剛才唱到哪一段了?”他又唱起了他的那首歌,邊唱邊向小街裡跑,在黑暗中歌聲逐漸減弱:但還剩下不少的巴士底獄,我要搗爛砸碎現在的所謂公共秩序。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嚨啦。大家快來玩九柱戲喲!讓個大球滾上去,把舊世界衝個爛稀希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嚨啦。
歷史悠久的好人民,舉起你們的柺杖來,砸爛盧浮宮中鑲花邊的爛朝代。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嚨啦。我們攻破了它的鐵欄門,國王查理十世在那天,擔驚害怕掉了魂。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嚨啦。
哨所的這次戰鬥並非毫無成果。那輛小車被佔領了,那個醉漢也被俘虜了。車子被沒收,醉漢後來被軍事法庭當作同謀犯交付審訊。當時的檢察機關也圍繞這件案子,對社會的防護顯示了盡職盡責的忠誠。
在大廟地區,伽弗洛什的這次非常事件成了家喻戶曉的傳說,在沼澤區的那些資產階級老朽們的回憶裡,也是個最駭人聽聞的巨案:夜襲王家印刷局哨所。
第五部
冉阿讓
第一卷四面牆之間的戰爭
一 聖安東尼郊區的險礁與大廟郊區的漩渦研究社會疾苦的人,可能會提到的那兩座最叫人無法忘記的街壘,並不屬於本書所述故事發生的時期。這兩座街壘是在一八四八年那次無法避免的六月起義中平地冒起的,那是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巷戰,從兩個不同的角度看,這兩座街壘都是那次驚險局勢的標誌。
有時,廣大的亂民,在無路可走之時,是會從他們的苦惱中,從他們的頹喪中,從他們的貧困中,從他們的焦灼中,從他們的無望中,從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