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潘妮欠起身子仔細聽著,她低聲道:
“這是他。”她又轉向馬呂斯:
“我弟弟也來了。不要讓他看見我。他會罵我的。”聽了這話,馬呂斯又想起他父親要他報答德納第一家人的遺囑,心中無比苦惱和沉痛。他問道:“您弟弟?誰是您的弟弟?”
“那孩子。”
“是唱歌的孩子嗎?”
“對。”馬呂斯動了一下,想起身。
“啊!您不要走開!”她說,“現在時間不多了!”她幾乎坐了起來,但她說話的聲音極低,而且上氣不接下氣,有時她還得停下來喘氣。她把她的臉儘量靠近馬呂斯的臉。她以一種奇特的神情往下說:“聽我說,我不願捉弄您。我衣袋裡有一封信,是給您的。昨天就已放在我衣袋裡了。人家要我把它放進郵筒。可我把它扣下了。我不願意您收到這封信。但是等會兒我們再見面時您也許會埋怨我。死了的人能再見,不是嗎?把您的信拿去吧。”
她用她那隻穿了孔的手,痙攣地抓住馬呂斯的手,好象已不再感到疼痛了。她把馬呂斯的手放在她布衫的口袋裡。馬呂斯果然摸到裡面有一張紙。
“拿去吧。”她說。馬呂斯拿了信。她點點頭,表示滿意和同意。
“現在為了謝謝我,請答應我??”她停住了。
“答應什麼?”馬呂斯問。
“先答應我!”
“我答應您。”
“答應我,等我死了,請在我的額頭上吻我一下。我能感覺到的。”她讓她的頭重又落在馬呂斯的膝上,閉上了她的眼睛。他以為這可憐的人靈魂已經離去。愛潘妮躺著一動也不動,正當馬呂斯認為她已從此長眠時,她又慢慢睜開眼睛,露出一種非人間所有的幽深渺忽的神情,她用那種來自另一世界的悽婉語氣說:“還有,聽我說,馬呂斯先生,我想我早就有點愛您了。”
她再勉力笑了笑,便溘然而逝。
七 伽弗洛什頗會計算路程
馬呂斯履行了他的諾言。在那冷汗涔涔的蒼白額頭上,他吻了一下。這不能說對珂賽特不忠,這是懷著無奈的感傷向那不幸的靈魂告別。
拿著愛潘妮給他的信,他心中不能不為之震驚。他立即感到這裡有重大的事。他迫不及待,急於知道它的內容。人心就是這樣,那不幸的孩子還幾乎沒有完全閉眼,馬呂斯便已想到要展讀那封信。他把她輕輕放在地上,便走開了。某種東西使他無法在這屍體面前念那封信。
走入廳堂,他湊近一支蠟燭。那是封以女性的優雅和細心折好封好的小柬,地址顯現出女子的筆跡,寫著:玻璃廠街十六號,古費拉克先生轉馬呂斯?彭眉胥先生。他拆開信封,念道:我心愛的,真不巧,我父親要我們立刻離開此地。今晚我們住在武人街七號。八天內我們去倫敦。珂賽特。六月四日。
他們的愛情是如此天真,馬呂斯竟連珂賽特的筆跡都不認得。事情很簡單,一切全是愛潘妮乾的。經過六月三日夜間那事以後,她心中有個雙重打算:打亂她父親和匪徒們搶劫卜呂梅街那一家的計劃,並把馬呂斯和珂賽特拆散。她遇到想穿穿女人衣服尋開心的一個不相干的小夥子,便用她原有的破衣,換來他身上的這套服裝,扮成個男子。在馬爾斯廣場向冉阿讓扔下那用意很深的警告“快搬家”的便是她。冉阿讓果然回到家裡便向珂賽特說:“我們今晚要離開此地,和杜桑一同到武人街去住,下星期去倫敦。”這一意外的決定把珂賽特搞得心煩意亂,她趕忙寫了兩行字給馬呂斯。但是怎樣把這封信送到郵局去呢?她從不獨自一人上街,要杜桑送吧,杜桑也會感到奇怪,肯定要把這信送給割風先生看。正在焦急時,珂賽特一 眼看到穿著男裝的愛潘妮在鐵欄門外閃過;愛潘妮近來經常在那園子附近出沒。珂賽特把這“少年工人”叫住,給了他五個法郎並對他說:“勞駕立刻把這封信送到這地方。”愛潘妮卻把信揣了在她的衣袋裡。第二天,六月五 日,她跑到古費拉克家裡去找馬呂斯,她去並非為了送信,而是為了“去看看”,這是每一個醋勁大發的情人都會理解的。在那門口她等了馬呂斯,或說等古費拉克,也還是為了“去看看”。當古費拉克對她說“我們去街壘”時,她頭腦裡忽然有了主意。她想她反正活不下去,不如就去死在街壘裡,同時也把馬呂斯拖進去。她跟在古費拉克後面,弄清他們建造街壘的地點,並還料到,既然她截了那封信,馬呂斯無從得到訊息,傍晚時必定要去每天會面的地方。她到卜呂梅街去等候馬呂斯,並冒用他朋友們的名義向他發出那一邀請,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