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那街壘所在的凹角。
“馬呂斯先生!”那聲音又喊。這一次他聽得清清楚楚,不用再懷疑了,他四面打量,什麼也看不見。
“就在您腳跟前。”那聲音說。他彎下腰去,發現有個東西在黑暗中向他爬來。它在鋪路的石塊上爬著。
向他說話的便是這東西。
彩色紙燈籠的光映出一件布衫、一條撕破了的粗絨布長褲、一雙赤腳、還有一灘模模糊糊象是血的東西。馬呂斯隱隱約約望見一張煞白的臉在抬起來對他說:“您不認識我了嗎?”
“不認識。”
“愛潘妮。”馬呂斯連忙蹲下去,真的是那苦人兒,她穿一身男人的衣服。
“您怎麼會在這裡?您來這兒幹什麼?”
“我快要死了。”她對他說。某些話和某些事是能使頹喪的心情興奮起來的。馬呂斯好象從夢中驚醒似地喊著說:“您受了傷!等一下,讓我把您抱到廳堂裡去。他們會把您的傷口包紮起來的。傷勢嚴重嗎?我應當怎樣抱才不會弄痛您呢?您什麼地方痛?救人!我的天主!您到底為什麼要到這兒來?”
他試著把他的手臂伸到她的身體之下,想把她抱起來。在抱的時候,他碰了一下她的手。
她輕輕叫了一聲。
“我弄痛了您嗎?”
“稍微有點。”
“可我只碰了一下您的手。”她伸出她的手給馬呂斯看,馬呂斯看見她手掌心上有一個黑洞。
“您的手怎麼啦?”他說。
“它被打穿了。”
“打穿了!”
“是埃”
“什麼東西打穿的?”
“一粒子彈。”
“怎麼會?”
“您先頭沒看見有杆槍向您瞄準嗎?”
“看見的,還看見有隻手堵住那槍口。”
“那就是我的手。”馬呂斯打了個寒噤。
“您真瘋了!可憐的孩子!幸而還好,如果只傷著手,還不要緊。讓我把您放到一張床上去。他們會把您的傷口包紮起來,打穿一隻手,不會送命的。”
她細聲說道:
“槍彈打穿了手,又從我背上穿出去。用不著再把我搬到別處去了。讓我告訴您,您怎樣才能包紮好我的傷口,您準會比外科醫生包紮得更好。您來坐在我旁邊的這塊石頭上。”
他依著她的話坐下來,她把她的頭枕在馬呂斯的膝上,眼睛不望馬呂斯,獨自說道:“呵!這有多好!這樣多舒服!就這樣!我已經不痛了。”她靜了一會兒,接著她使勁把臉轉過去,望著馬呂斯說:“您知道嗎,馬呂斯先生?您進那園子,我心裡就彆扭,我太傻了,把那幢房子指給您看的原就是我,並且,到頭來,我心裡總該明白,象您這樣一個青年??”她突然停了下來,她心裡或許還有許多傷心話要說,但她跳了過去,沒吐出來,她只帶著慘痛的笑容接著說:“你一向認為我生得醜,對嗎?”她又往下說:“瞧瞧您已經完了!現在誰都出不了這街壘。是我把您引到這兒來的,您知道!您就快死了。我保證。可當我看見有人向您瞄準的時候,我又用手去堵住那槍口。太可笑了!那也只是因為我願意先你而死一點兒。我吃了那一槍後,便爬到這兒,沒有人瞧見我,也就沒有人把我收了去。呵!假使你知道,我一直咬緊我的衣衫,我痛得好厲害啊!現在我可舒服了。您還記得嗎,有一天,我到過您住的屋子,在您的鏡子裡望著我自己,還有一天,我在大街上遇見您,旁邊還有好些作工的女人,您記得這些嗎?那時鳥兒唱得多好呀!這都好象是昨天的事。您給了我一百個蘇,我還對您說:‘我不要您的錢。’您該把您的那枚錢幣拾起來了吧?您不是有錢人。我沒想到要告訴您把它拾起來。那天太陽多好,又不冷。您記得這些嗎,馬呂斯先生?呵!我高興得很!大家都要死了。”
她那神氣瘋瘋癲癲、陰沉、令人心碎。那件撕裂了的布衫讓她的胸口露在外面。說話時,她用那隻射穿了的手捂住她胸口上的另一個槍孔,鮮血從彈孔裡一陣陣流出,有如從酒桶口淌出的葡萄酒。
馬呂斯望著這不幸的人,心裡萬分難受。
“啊!”她又忽然喊道,“又來了。我吐不出氣!”她提起她的布衫,把它緊緊地咬著,兩腿僵直地挺在鋪路石上。此時從大街壘裡響起伽弗洛什的小公雞嗓音。那孩子正立在一張桌子上,往他的步槍裡裝子彈,興高采烈地唱著一首當時廣為流行的歌曲:拉斐德一出現,丘八太爺便喊道:“快跑!快跑!快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