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上來,只知道剛剛受到了猛烈的打擊。他照常到芳汀的病榻旁邊去,延長了晤談的時間,那也只是出自為善的本性,覺得應該如此而已。他又把她好好託給姆姆們,以防萬一。他胡亂猜想,也許非到阿拉斯去走一 趟不可了,其實他對那種遠行,還完全沒有決定,他心想他絕沒有被別人懷疑的危險,倒不妨親自去看看那件事的經過,因此他訂下了斯戈弗萊爾的車子,以備不時之需。
他用了晚餐,胃口還很好。
他回到自己房裡,開始考慮。他思索當時的處境,覺得真是離奇,聞所未聞。離奇得使他在心思紊亂之中,起了一種幾乎無法形容的急躁情緒,他從椅子上跳起來,去把房門閂上。他恐怕還會有什麼東西進來。他對可能發生的事作好了準備。
過了一會,他吹熄了燭。燭光使他厭煩。他覺得彷彿有人看見了他。
有人,誰呢?咳!他想要關在門外的東西終於進來了,他要使它看不見,它卻偏偏望著他。這就是他的良心。但起初,他還在欺騙自己;他自以為身邊沒有別人,不會發生意外;既然已經閂上門,便不會有人能動他;熄了燭,便不會有人能看見他。那麼他是屬於自己的了;他把雙肘放在桌子上,頭靠在手裡,在黑暗裡思索起來。
“我怎麼啦?”“我不是在作夢吧?”“他對我說了些什麼?”“難道我真的看見了那沙威,他真的向我說了那樣一番話嗎?”“那個商馬第究竟是什麼人呢?”“他真象我嗎?”“那是可能的嗎?”“昨天我還那樣安靜,也絕沒有感到有什麼事要發生!”“昨天這個時候我在幹些什麼?”“這件事裡有些什麼問題?”“將怎樣解決呢?”“怎麼辦?”他的心因為有著那樣的煩悶而感到困惑。他的腦子也已失去了記憶的能力,他的思想,波濤一樣,起伏翻騰。他雙手捧著頭,想使思潮停息下來。那種紛亂使他的意志和理智都不得安寧,他想從中理出一種明確的見解和一定的辦法,但是他得到的,除苦惱之外一無所有。他的頭熱極了。他走到窗前,把窗子整個推開。天上沒有星辰。他又回來坐在桌子旁邊。
第一個鐘頭便這樣過去了。慢慢地,此時一些模糊的線索在他的沉思中開始形成、固定下來了,他還不能看清整個問題的全貌,但已能看見一些區域性的情形,並且,如同觀察實際事物那樣,很清晰了。
他開始認清了這麼一點,儘管當時情況是那樣離奇緊急,他自己還能完全居於主動地位。
他的驚恐越來越大了。直到目前為止,他所作所為僅僅是在掘一個窟窿,以便能掩藏他的名字,這和他行動所向往的嚴正虔誠的標準並不相干。當他們捫心自問時,當他夜裡思量時,他發現他向來最怕的,便是有一天聽見別人會提到那個名字;他時常想到,那樣等於他一切的終結;那個名字一旦重新出現,他的新生命就在他的四周毀滅,並且,誰知道?也許他的新靈魂也在他的心裡毀滅。每當他想到那種事完全可能發生時,他就會顫抖起來。如果當時有人向他說將來有一天,那個名字會在他耳邊轟鳴,冉阿讓那幾個醜惡不堪的字會忽然從黑暗中跳出來,直立在他前面;那種揭穿他秘密的強烈的光會突然在他頭上閃耀;不過那人同時又說,這個名字不會威脅他,那種光還可能使他的隱情更加深密,那條撕開了的面紗也可能增加此中的神秘,那種地震可能鞏固他的屋宇,那種奇異的變故得出的結果,要是他本人覺得那樣不壞的話,便會使他的生存更加光明,同時也更難以被人識破,並且這位仁厚高尚計程車紳馬德蘭先生,由於那個偽冉阿讓的出現,相形之下,反會比以前任何時候顯得更加崇高,更加平靜,也更加受人尊敬??如果當時曾有人向他說了這一類的話,他一定搖頭,認為是無稽之談。可是!這一切剛才恰巧發生了,這一大堆不可能的事竟成為事實了,上帝已允許把那些等於痴人說夢的事變成了真正的事!
他的夢想繼續明朗起來。他對自己的處境越看越清楚了。彷彿覺得他剛從一場莫名其妙的夢裡醒來,又看見自己正在黑夜之中,從一個斜坡滑向一道絕壁的邊緣;他站著發抖,處於一種進退兩難的情形。他分明看見一個不相識的人,一個陌生人的黑影,命運就把那人當作他自己,要把他推下那深坑。為了填塞那深坑,就必須有一個人落下去,他自己也許正是那個人。
他只好聽之任之。事情已經完全明白了,他這樣來認識:他在監牢裡的位子還是空著的,躲也無用,那位子始終在那裡等著他,搶小瑞爾威的事又要把他送到那裡去,那個空位子一直在等著他,拖他,直到他進去的那一天,這是無法逃避、命中註定的。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