懼,因為這種探望比任何事情都更加觸目驚心。精神的眼睛,除了在人的心裡,再沒有別的地方可以見到更多的異彩、更多的黑暗;再沒有比那更可怕、更復雜、更神秘、更變幻無窮之物。世間有一種比海洋更遠大的景象,那便是天空;還有一種比天空更遠大的景象,那便是內心活動。
讚美人心,即便只涉及一個人,只涉及人群中最微賤的一個,也得熔化所有歌頌英雄的詩文於一爐,賦成一首優異成熟的英雄頌。人心是妄念、貪慾和陰謀的汙池,夢想的舞臺,醜惡意念的淵藪,詭詐的都會,慾望的戰常在某些時候你不妨從一個運用心思的人的陰沉面容深入到他的皮裡去,探索他的心情,考究他的思緒。在那種外表的寂靜下就藏有荷馬史詩中那種巨靈的搏鬥,密爾頓①詩中那種龍蛇的混戰,但丁詩中那種幻象的縈繞。人心是廣漠寥廓的天地,人在面對良心、審視胸中抱負和日常行動時往往黯然神傷!
但丁有一天曾經談到過一扇險惡的門,他在那門前猶豫過。現在在我們的面前也有那麼一扇門,我們也在它門口遲延不進。但我們還是進去吧。
讀者已經知道了冉阿讓自從瑞爾威事件發生之後的情形,除此而外,我們要補述的事已經不多。從那時起,我們知道,他已變成另外一 個人了。那位主教所期望於他的,他都已躬行實踐了。那不僅是轉變,而且是再生。
他居然做到了銷聲匿跡,他變賣了主教的銀器,只留了那兩個燭臺作為紀念,從這個城跑到那個城,穿過法蘭西,來到濱海蒙特勒伊,發明了我們說過的那種新方法,造就了我們談過的那種事業,做到自己使人無可捉摸,無可接近,卜居在濱海蒙特勒伊,一面追念那些傷懷的往事,一面慶幸自己難得的餘生,可以去彌補前半生的缺憾;他生活安逸,有保障,有希望,他只有兩種心願:隱名,立德;遠避人世,皈依上帝。這兩種心願在他的精神上,已緊密結合成為一種心願了。兩種心願不相上下,全是他念念不忘、行之惟恐不力的;他一切行動,不論大小,都受著這兩種心願的支配。平時,在指導他日常行動時,這兩種心願是並行不悖的;使他深藏不露,使他樂於為善,質樸無華;這兩種心願所起的作用完全一致。可是有時也不免發生矛盾。在不能兩全時,我們記得,整個濱海蒙特勒伊稱為馬德蘭先生的那個人,決不會為後者犧牲前者,決不會為自己的安全犧牲品德,他在取捨之間毫不猶豫。因此,他能冒著危險,毅然決然儲存了主教的燭臺,並且為他服喪,把所有過路的通煙囪孩子喚來詢問,調查法維洛勒的家庭情況,並且甘心忍受沙威的那種難堪的隱語,救了割風老頭的生命。我們已注意到,他的思想,彷彿取法於一切聖賢忠恕之士,認為自己首要的天職並不在於為己。但是必須指出,類似的情形還從未發生過。這個不幸的人的種種痛①密爾頓(Milton,1608—1674),英國著名詩人。
苦,我們雖然談了一些,但是支配著他的那兩種心願,還從來不曾有過這樣嚴重的矛盾。沙威走進他的辦公室,剛說了最初那幾句話,他已朦朧卻又深切地認識到了這一事件的嚴重性。當他那深埋密隱的名字被人那樣突然提到時,他大為驚駭,好象被他那離奇的惡運衝昏了一樣;並且在驚駭之中,泛起了一陣大震動前的小顫抖;他埋頭曲頸,如同暴風雨中的一株櫟樹,衝鋒之前的一個士兵。他覺得他頭上來了滿天烏雲,雷電即將大作。聽著沙威說話,他最初的意念便是要去,要跑去,去自首,把那商馬第從牢獄裡救出來,而自受監禁;那樣想是和椎心刺骨一 樣苦楚創痛的;隨後,那種念頭過去了,他對自己說:“想想吧!想想吧!”他抑制了最初的那種激昂心情,在英雄主義面前退縮了。
他奉行那主教的聖言已久,經過了多年的懺悔和忍辱,他修身自贖,也有了值得高興的開端,到現在,他在面臨那咄咄逼人的逆境時,如果仍能立即下定決心,直赴天國所在的深淵,毫不猶豫,那又是何等豪放的一件事;但那樣做固然豪放,他卻並未那樣做。我們必須認清他心中的種種活動,我們能說的也只是那裡的實際情況。最初支配他的是自衛的本能;他趕忙把自己的多種思想集中起來,抑制衝動,注意眼前的大禍害沙威,恐怖的心情使他決定暫時不作任何決定,胡亂地想著他應當採取的辦法,力持鎮定,好象一個武士拾起了他的盾那樣。
那天餘下的時間,他便是這種樣子,內心思潮起伏,外表恬靜自如;他只採取一種所謂的“自全方法”。一切都是混亂的,並在他的腦子裡互相沖突,心情騷亂使他看不清任何思想的形態;對自己做什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