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移地方,便會碰見什麼東西,可以向它徵詢意見。過了一陣,他又摸不著頭腦了。現在他對自己先後輪流作出決定的那兩種辦法,同樣感到畏縮不前。湧上他心頭的那兩種意見,對他彷彿都是絕路。何等的惡運!拿了商馬第當他,這是何等的遭遇!當初上帝彷彿要用來磨鍊他的那種方法,現在正使他陷入絕境了!
對未來,他思考了一下。自首,偉大的上帝!自投羅網!他面對他所應當拋棄和應當再撿起的那一切東西,心情頹喪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那麼,他應當向那樣好、那樣乾淨、那樣快樂的生活,向大眾的尊祟、榮譽和自由告別了!他不能再到田野裡去散步了,他也再聽不到陽春時節的鳥叫了,再不能給小孩子們佈施了!他不能再感受那種表示感謝敬愛而向他注視的溫暖目光了!他將離開這所他親手造的房子,這間屋子,這間小小的屋子!所有一切這時對他而言都是嫵媚可愛的。他不能再讀這些書了,不能在這小小的白木桌上寫字了!他那唯一的女僕,那看門的老婦人,不會再在早晨把咖啡送上來給他了。偉大的上帝!替代這些的是苦役隊,是枷,是紅衣,是腳鐐,是疲勞,是黑屋,是帆布床和大家熟悉的那一切聳人聽聞的事。在他那種年紀,在做過他那樣的人以後!如果他還年輕!但是,他老了,任何人都將以“你”稱呼他,受獄卒的搜查,挨獄警的棍子!赤著腳穿鐵鞋!早晚把腿伸出去接受檢驗鏈鎖人的錘子!忍受外國人的好奇心,會有人向他們說:“這一個便是做過濱海蒙特勒伊市長的那個著名的冉阿讓!”到了晚上,流著汗,疲憊不堪,綠帽子遮在眼睛上,兩個兩個地在警察的鞭子下,由軟梯爬上戰船的牢房裡去!呵!何等的痛苦!難道天意也能象聰明人一樣殘酷,也能變得和人心一樣暴戾嗎!
無論他怎樣做,他總是回到他沉思中的那句痛心的、左右為難的話上,留在天堂裡做魔鬼,或是回到地獄裡做天使。
怎麼辦,偉大的上帝!怎麼辦?他費了無窮的精力才消釋了那種煩惱又重上心頭。他的思維又開始紊亂起來。人到了絕望時思想便會麻痺,不受控制。羅曼維爾那個名字不時回到他的腦海中來,同時又聯想到他從前聽過的兩句歌詞上。他想起羅曼維爾是巴黎附近的一處小樹林,每逢四月,青年情侶總到那裡去採擷丁香。
他的身心都搖曳不定,他好象一個沒人扶的小孩,正跌跌撞撞地走著。
有時他勉強提起精神,克服疲倦。他竭力想作最後一次努力,想把那個使他疲憊欲倒的問題正式提出來,應當自首?還是應當緘默?結果他什麼都分辨不出。他在夢想中憑自己的理智,根據各種情況初步描摹出來的大致輪廓,都一一煙消雲散了。不過他覺得,無論他怎樣決定,他總得死去一半,那是必然的,無可倖免的;無論向右或向左,他總免不了進入墳墓;他已到了垂死的時候,他的幸福之死或是他的人格之死。可憐!他又完全回到了遊移不定的當中。他並不比開始時有了什麼進展。
這個不幸的人老是在苦惱下掙扎。在這苦命人之前一千八百年,那個彙集了人類一切聖德和一切痛苦於一身的聖人,正當橄欖樹在來自太空的疾風中顫動時,也曾把那杯在星光下顯得陰森慘暗的苦酒推在一 邊,久久低徊不決。
四 睡眠裡的痛苦之形
剛剛敲過早晨三點,他幾乎不停地那樣走來走去,已有五個鐘頭了。後來,他倒在了椅子上。
他在那上面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那夢和大多數的夢一樣,只是和一些慘痛莫名的情況相關連,但是他仍然受了感動。那場惡夢狠狠地打擊了他,使他後來記住了它。這是他親筆寫好留下來的一張紙。我們認為應在此把這一內容依照原文錄下。
無論那個夢是什麼,如果我略過不提,那一夜的經過便不完全。那是一個害著心病的人一段辛酸的故事。
下面便是。在那信封上有這樣一行字:“我在那晚作的夢。”
我到了田野間。那是一片荒涼遼闊、寸草不生的田野。我既不覺得那是白天,也不覺得是黑夜。我和我的哥哥,我童年時的哥哥,一同散步;這個哥哥,我應該說,是我從來沒有想起,而且幾乎忘了的。
我們在閒談,又碰見許多人走過。我們談到從前的一個女鄰居,這個女鄰居,自從她住在那條街上,便時常開著窗子工作。我們談著談著,竟因那扇開著的窗子而感到冷起來了。
田野間沒有樹。我們看見一個人在我們身邊走過。那人赤身露體。渾身灰色,騎著一匹土色的馬。那人沒有頭髮;我們看見的禿頂和頂上的血管。他手裡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