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它的面積大。它有一些凸角和凹角,一些黑洞和斜頂,一些拐彎和地洞。因而有許多無法探測的嚇人的旮旯,在那裡彷彿暗藏著許多拳頭般大的蜘蛛和腳掌那麼寬的土鱉,甚至或許還潛藏著幾個什麼妖怪。
那兩張破床,一張靠近房門,一張靠近視窗。兩張床都有一頭抵著壁爐,也正對著馬呂斯。在馬呂斯得以窺望的那個洞穴的一個鄰近的牆角上,有一幅鑲嵌的木框裡的彩色版畫,下沿上有兩個大字:“夢境”。畫面表現的是一個入眠的女人和一個沉睡的孩子,孩子睡在女人的膝頭上,空中一隻老鷹,嘴刁著一個花環,女人在夢中用手把那花環從孩子的頭上擋開;遠處,拿破崙靠在一根深藍色的圓柱上,頭上頂個光環,柱頂有個黃色的斗拱,上面寫著一些字:馬倫哥奧斯特里茨耶拿瓦格拉姆艾勞在那畫框下面,有塊木板似的長東西,斜依著牆豎在地上。那好象是一幅放倒了的油畫,也可能是一塊背面塗壞了的油畫布,一面不知從什麼牆上取下來的穿衣鏡扔在那裡備用。
桌子旁坐著一個六十多歲的男人,馬呂斯望見桌上的有鵝毛筆、墨水和①這些地名都是拿破崙打勝仗的地方。
紙張,那男人是個瘦小個子,臉色焦黃,眼睛陰辣,神色刁狠、兇惡而惶惑不安,是個糟透頂了的惡棍。
拉華退爾①如果研究過這張臉,就會在那上面發現禿鷲和法官的混合樣子;猛禽和訟棍能彼此醜化,彼此補充,訟棍使猛禽卑劣,猛禽使訟棍猙獰。那人長了一臉灰白的長絡腮鬍子,穿了一件女人襯衫,露著毛茸茸的胸脯和灰毛直豎的光臂膀。襯衫下面,是一條滿是汙垢的長褲和一雙開了口的靴子,腳指全暴露在外面。他嘴裡刁一個菸斗,正吸著煙。窮窟裡已沒有面包,卻還有煙。他正寫著什麼,興許是馬呂斯念過的那一類的信。一本不成套的舊書放在桌子的一角,這看上去象是從前舊式租書鋪的那種十二開紅面版本,象是一本小說。封面上標著用大家印的書名:《上帝,國王,榮譽和貴婦人》,杜克雷?杜米尼爾作。一八一四年。那男人一面寫,一面大聲說話,馬呂斯聽到他說的是:“我說,人就是死了也還是沒有平等!你看看拉雪茲神甫公墓便知道!那些有錢的大人們葬在裡面,路兩旁有槐樹,路面是鋪了石塊的。他們可以驅車直達。小人物,窮鬼,倒黴蛋嘛!在下頭汙泥濁漿齊膝的地方,扔在泥坑裡,水坑裡。把他們扔在那裡,她讓他們儘快爛掉!誰要想去看看他們,就得準備陷進土裡去。”
說到這兒,他停了下來,一拳揍在桌子,咬牙切齒加上一句:“呵!,我恨不得把這世界一口吃掉!”一個胖婦人,可能有四十歲,也可能有一百歲,蹲在壁爐邊,坐在自己的光腳跟上面。
她也只穿一件襯衫和一條針織裙,裙上補了好幾塊舊呢布。一條粗布圍巾把那裙子遮了一半,這婦人,雖然揉成了一團,卻仍看得出,是個極高的婦人。在她丈夫旁邊,那真是一種丈六夜叉。她的頭髮醜怪,淡赭色,已經花白了,她不時伸出一隻生著扁平指甲的大油手去理她的頭髮。
在她身邊也有一本開啟的書擱在地上,和那一本一般大或許就是同一部小說的另一冊。在一張破床上,馬呂斯看見一個灰白細瘦的小姑娘,幾乎光著身體,垂著兩隻腳,坐在床邊,似乎在不聽、不看、不活的狀況中。
這想必是剛才來他屋裡那個姑娘的妹妹。乍看去,她有十一、二歲。仔細去看,又能看出她得準有十五歲。這正是昨晚在大路上說“我就逃呀!逃呀!逃呀!”的孩子。
她屬於那種長期不長,後又陡然猛長的病態孩子。這種可憐的人類植物是由窮困造成的。這些生命沒有童年,也沒有少年期。
十五歲象是隻有十二歲,十六歲又象有了二十歲。今天還是小姑娘,明天就成了婦人。彷彿她們在超越年齡,以致於能早日結束生命。
這裡,那姑娘還是個孩子模樣。此外,這家人沒有一點從事勞動的跡象,沒有織機,沒有紡車,沒有工具。幾個形相可疑的廢鐵件亂堆在一個角落裡。一派絕望以後的死亡之前的那種坐著等死的陰慘情景。
馬呂斯望了很久,感到這室內的陰氣比墳墓裡的還更可怕,因為這裡居①拉華遲爾(Devtter’1741一 1801),瑞士人,精通相面術,認為從人的面部結構能識別人的性格。
然有人的靈魂在遊戈,生命在活動。窮窟,地洞,深坑,某些窮人在社會建築最底層伏著的地方,還不完全是墳墓,只是墳墓的前廳,但是,正如富人把他們最富麗堂皇的東西設在他們宮門口那樣,死亡也正把官最醜惡的東西放在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