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課上就到處亂甩墨水。毛筆課那就更不必說了,學校都要求孩子們自備罩衣的,免得四面八方甩來的墨汁把衣服染得成純黑色。
只有那些真正的殷實人家,現在還保持了用毛筆手書信件的習慣,這樣人家的孩子,才能自如地運用毛筆寫出大字,理所當然,精誠金石競賽的頭名,也就是為他們準備的了。
楊老師心不在焉地在教室裡巡視了幾圈,心裡還想著今年的精誠金石競賽——慈恩小學地段不是很好,大雁塔在老城區裡畢竟是稍微偏僻了點,這裡傳統住戶都是平民百姓,時至今日還有誰會用毛筆寫字?年年精誠金石,慈恩小學都是墊底丟人的。這關係到楊老師的評等和束脩,雖說一時也無計解決,但稍微惆悵一下那還是要的。
手上還滴著一點墨水——剛才被張良宇給甩上去的,死孩子越來越淘氣了。楊老師的視線在一張張大字上飛了過去,他越看越有些傷感。
古人謗字書為‘筋書’、‘墨豬’,那好歹還是字,眼下看到的這些,連字都不算,鬼畫符都要勉強,很多人都直接寫成一團墨了——偏偏還都是屏息靜氣極為用心,叫人還不好多說什麼。起點就這麼低,也只能是這樣了,還有什麼辦法?
正這樣想著,楊老師的眼神忽然間不經意地掠過了一副碑帖。
是的,在他能反應過來之前,他的眼睛已經自動地識別出了類別:這不是大字貼,不是描紅貼,而是一張正兒八經的臨摹碑帖。
大字,是打了大大的格子,一張紙只給寫四到八個字,描紅,是在紙上勾勒了紅格,練習者只要填滿那就成了。臨摹碑帖,用的是一張長方形的宣紙打了豎條,照著碑帖一個字一個字地臨摹,不能描,必須看著寫。
小學生能臨摹碑帖,就算是在飽讀詩書之家也是不錯的成就,畢竟現在課業多了,分散了精力,書法終究只是修養的一種。不可能全力專攻。一般寫大字要寫三年,描紅小字描到五年級以後,進展不錯的就可以脫稿來臨摹了。至於寫出一手漂亮秀氣的字,按現在的進度來說那都是高中生才能達到的水準了。
楊老師先本能地點了點頭表示讚賞,而後,他反應過來了。
還沒來得及吃驚呢,眼睛又回饋給他一個資訊。
這個女學生桌面上乾乾淨淨的,除了文房四寶以外沒有別的書本。
也就是說沒有原帖……她不是在臨摹,她是在默寫。
楊老師現在的心情已經完全不是吃驚可以描述的,他張大了嘴,停在了桌前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妍美流變的行書。
蓋聞二儀有像。顯覆載以含生。四時無形。潛寒暑以化物。
這個女學生彷彿壓根沒留意到楊老師的視線,她還在專注地寫,稚嫩的脊背挺得和小松樹一樣,手肘懸空,快速而流暢地寫:是以窺天鑑地;庸愚皆識其端。
剛才還在為書法競賽煩惱的楊老師,現在卻有點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這……這是《聖教序碑》啊!
☆、第9章楊老師的良心上
楊老師的眼神停留在含光背上,就像是一根刺,刺得她怪不舒服的,很想扭肩擰背,緩解一下這隱隱的刺痛。但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使得她近乎是本能地摒棄了心中的雜念,幾乎是抱著虔誠的心情,繼續書寫著大唐時傳承下來的名碑貼。
說來也是好笑,當年開始練字,只是為了和她那小小年紀就刻苦得近乎妖孽的七妹慪氣,可練著練著,卻是練出了樂趣,書法成為了她前世最拿得出手的特長。甚至因為書法的出眾,她也曾得到父親的看重,激起了他教女的興致。在繁忙的公務中,她父親也曾抽出幾個下午,指點她臨摹特地從西北搜求來的幾張名貴碑帖,含光到現在都還記得父親的聲音,“飄若遊雲、矯若驚龍,書聖是剛柔並濟,可稱二絕。我也不指望你能兼收幷蓄,你能把書聖的柔給學去了,再兼上一二分的剛強。當今天下女子書法,能比得過你的那也不多了,要學王右軍,別的碑帖多有偽作,你且先把《聖教序碑》臨熟了再說。為人處事,最難得持之以恆,王右軍學書,墨染青池,我且看看你能染黑幾缸水吧。”
王羲之的傳世名帖不少,但最有名的還是集眾帖鐫出的《聖教序碑》,當時只是這個碑帖,她就學了兩年。此時一提筆,昔年往事頓時紛至沓來,佔據了腦海,前世那鮮亮的錦繡、潑天的富貴、含糊的笑語,彷彿都回到了眼前……含光是真的寫進去了,等她回過神來時,一張紙已經寫完,而楊老師也已經站在她身邊很久了。
快放學了,同學們雖然也投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