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的走和停全由風決定。沒風時人就停住。
他拿鞭杆在風中比劃幾下,就能量出一場風能刮多遠,在什麼地方停住。他還知道風在什麼地方轉向。
早先村裡也有人學著他做順風買賣,裝一車皮子,西風起時向東一路趕去。可是,走不了幾十裡風突然停了。車馬撂在戈壁灘上。走也不是,回也不是。後來這門技術被虛土莊的好多男人學會,在一場一場大風裡,虛土莊的車馬和漫天的樹葉塵土一起,順風到達一個又一個遠地,又飄回來。
馮七爺說,有些大風往往是從一個小地方刮出去的。
一個農婦爬在灶口吹火吹起一場大風。
一條公狗追一條母狗在野灘上跑帶起一場大風。
一個人一掀被窩撩起一場大風。
天地間的事情就是這樣,有個引子,就能引發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這個引子不需要多大,一點點就夠了。
馮七就是一個引子。我覺得許多風就是他引起的。他知道什麼時候吹口氣,什麼時候抖抖衣服或者咳嗽一聲,就會引起一場大風。
有時刮東風,好多人圍在韓老大家,等他順風過來講故事,等半天不來,人們出去,準會看見他站在屋頂;舉根長竿子從天上往下勾東西。他似乎能算出這場風肯定能刮來好東西,那場風肯定是空的。他的長竿子頭上綁著鐵鉤。能刮來東西的大風昏昏沉沉,雲壓的很低,把飄向高空的東西全壓到低空。一團一團的黑東西飄過房頂。馮七爺跳著蹦子,長竿子朝天上一伸,往下一縋,鉤下一個樹枝。又一伸一縋,鉤下一團毛。
聽說他還勾下過一塊紅頭巾,在另一場相反的風中,他帶著紅頭巾和一車羊毛上路了。他因此在遠處村莊留下一樁風流美事。
六、韓柺子
村裡有三個人的身體,預測天氣:韓瘸子的腿,馮七的腰,張四的肩肘柺子。
三人分住在西東北三個角上。下雨前,要是從西邊來的雨,韓柺子的腿便先疼,這時天空沒有云,太陽明亮亮的,一點沒下雨的意思。但韓柺子的腿已經疼得坐不住,他拄起柺子朝村子中間的大木頭跟前走,路過馮七家的院門,走過張四家的牛圈棚,只要韓柺子出門,就會有人問,是不是要下雨,韓柺子從不輕易吭聲。他在大木頭上頂多坐十口氣的功夫,就會看見馮七和張四捂著腰抱著肩肘來了。三個在木頭上一坐,不出半天,雨準會下。下的大小要看三個人皺眉鬆緊。
要是從東邊來的雨,馮七的腰就會先疼。先走到木頭跟前的就是馮七。
有時馮七在木頭上坐了半天,也不見張四韓柺子來,也不見雨下來,馮七的腰好像白疼了,但東邊天際一片黑暗。他感受到的雨沒有落進村子。還有時馮七張四都坐在木頭上了,不見韓柺子,這時人們就會疑惑,攤在院子的苞谷要不要收回去,縻在地邊的牛要不要拉回來,半村莊人圍在木頭旁等。起風了,涼颼颼的。雲越壓越低。
到底下不下雨。
有人著急了,問坐在木頭上的馮七張四。
。 最好的txt下載網
虛土莊的七個人(6)
兩個人都木頭一樣,不說話。
風颳的更大了,也更涼颼颼了。還不見韓柺子來。
是不是睡著了。天一陰他的腿就疼的睡不著。天都陰成這樣了,他的腿咋還不疼。
人們七嘴八舌的說著。雲在天上七高八低的翻騰。突然,一陣風――我們都沒覺出來,雲開始朝四周散,村子上空出現一個洞,一束陽光直照下來,落在木頭上,洞越來越大,直到整個村莊被陽光照亮。被擠到四周的陰雲,越加黑重了。
這時馮七張四從木頭上起來,一東一北,回家去了。
馮七張四坐在木頭上時,其餘人就只能在一邊站著。老年人坐在木頭上時,年輕人就只能蹲在地上。當然,沒有大人時,娃娃在上面玩,雞狗豬也爬上跳下。
村子最重要的話都是站在木頭上說出來的,有重要的事都把人召集到木頭旁宣佈。在渠邊和麥地埂子上說的事情都不算數。在路上說的事也不算數,人在走,塵土在揚,說的話往後飄。非要認真說事,就得站在路上,面對面的說,說定了再走路。最不算數的是晚上說的話,胡話都是晚上說的。男人騙女人的話也多是晚上說的。話說完事做完人睡著了。或者話說到一半事也做到一半時人已經半醒半睡。我感覺虛土莊一直在半醒半睡中度年月,它要決定一件真實事情時,就得抓住一根大木頭。他們圍在木頭旁說事情時,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