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嚇的心臟還在怦怦亂跳,卻很快地低下了頭一一男人固然嚇到了她,但她也不願意嚇人。
“好像被什麼砸到?”男子狐疑地摸摸頭,望向河的對岸。只看到兩個跑掉的孩童背影,又轉頭四處張望,這才看到近在咫尺的姑娘家。
“咦!姑娘你見到了嗎?”男子站起身,拍拍微溼的衣袍。“是那兩個孩子砸的嗎?好像在唱什麼泥巴的?”
她沒有答話,只是將頭壓得更低、更偏向右邊,手指出了力,將手裡的陶壺開口邊緣捏得變形了。
“你在捏陶?好有趣的泥人。”男子說著便走了過來。
她的視線移到眼前兩個捏好的泥人,一男一女,眼睛笑得彎彎的,嘴巴也笑得彎彎的,快樂地看著她,她卻是更加驚恐而不知所措。
男子踩踏青草,一步步走來,震動著坐在地上的她。
“前面就是曲阜城吧?還要走多……”
他話未說完,她丟了手上的陶壺,起身就跑。
越是想逃,越是跑不快,加上她久坐壓得小腿發麻,才跑了兩步,便整個人趴跌在地。
“姑娘!姑娘!你要不要緊?”男子急忙追上,扶起了她。
男子的碰觸讓她簌簌顫抖,只怕下一刻他就要摔開她、咒罵她。
“我不是壞人,你別怕。”男子因她的顫抖而急急解釋。
她欲掙脫他的扶持,無奈力不從心,還是像團泥似地攤著。
“你臉上沾了泥巴?”男子反倒靠了過來。
她立刻用力壓下右臉頰,然而男子的手掌已經伸了過來。
“啊?”男子本想幫她拂掉臉上的“泥巴”,凝目看去,愣了一下,又問道:“你的臉受傷了?”
她使勁搖頭。
“是天生的胎記?”他又問。
她仍然低著頭,必須用力絞緊雙手指頭,這才不會止自己持續發抖。
她不敢看他的目光。有人會憐憫,有人會害怕,但更多人是嫌惡鄙視,當她是妖魔鬼怪,朝她吐一口水,踢她一腳,再丟她一把泥沙或石頭,待完成了“避邪儀式”,這才會快快跑掉,或是趕她離開。
男子終於放開了她。她恐懼得不知如何是好,全身肌肉緊繃著,已經準備承受任何踢打或辱罵。
“你聽過盤古開天闢地嗎?”男子忽然說了莫名其妙的話,然後就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她低著頭,目光只及自己微顫的沾泥雙手和灰撲撲的衫裙,心緒仍是混亂驚恐,無法回應他的問話。
“盤古分開了天地之後,女媧覺得大地空蕩蕩的。有點無聊,便取了泥土,捏成我們人的樣子。”男子自顧自地道:“她捏了千千萬萬的人,放他們到人間去,到了最後一個女娃娃,她看著很喜歡,很疼惜,很捨不得將這個可愛的女娃娃送出去,於是她摸了摸女娃娃的臉,祝禱女娃娃一輩子幸福快樂。可她沒留心,將指頭上的泥上給抹到女娃娃的臉上,所以,這個女娃娃就帶著女媧送給她的祝福印記來到了人間。”
他講話帶著奇異的口音,軟軟的,柔柔的、好似天上一團雲,又似平靜時候的河水,緩慢地流著,水浪輕湧,耀動出點點柔光。
她看到自己絞緊的雙手鬆了開來,平放在裙布上,低垂的視野也漸漸地開展,由小而大,由近而遠,她看到了眼前的紅花綠草,晶瑩朝露,以及更遠處像條白練似的婉蜒河水,還有頭頂的晴朗藍天。
右頰溫熱的感覺回來了。太陽公公依然綻放熱力,大方地給予她陽光和溫暖;男子坐在她的左側,並沒有擋住她的陽光。
她怯怯地轉頭看他,仍不敢和他目光接觸,只看到他帶笑的嘴角。
“你還想聽夸父逐日的故事嗎?”
他說他叫吳青。她搖頭。他拿樹枝在地上畫了兩個字,她還是搖頭。
他笑說,他是吳國人,從南方來北邊找生路。
那是很多個日出以前的事了。那天,水邊初遇,他又講了夸父、蚩尤、上古洪水的神話。她聽得著迷,直到他肚子咕嚕一聲,她這才驚覺他餓了,便收拾好她的捏陶籃子,起身頻頻回頭,示意他跟她走。他提了包袱,跟她回去小山頭的山洞住處,她煮了一盆野菜,放進她珍藏的一條幹肉,烤了山薯,看到他大口大口滿足地吃著,她也輕輕地綻開一抹微笑。
吃飽了,他向她道別,往曲皋而去。
他有一雙很亮的眼睛,就像此時亮麗的晴空,天青,雲白,初夏暖風吹過荒郊山頭,遠方的曲阜城隱約可見。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