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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情的界限;不過這兩次情景還遮著一層幕布,直到最終表白的日子才掀開。那還是在伯爵病倒的初期,有一陣她挺後悔,覺得不該那麼嚴厲地對待我,剝奪我純潔感情所享受的清白無邪的特權。一天清晨,我等著她來替換我,由於實在睏乏,頭倚牆睡著了。突然,彷彿有清涼的東西接觸我的前額,那感覺就像是有人將一朵玫瑰花在我額上按了按;我醒來,只見伯爵夫人離我三步遠,她對我說:“我來了!”我起身要走,向她道早安的時候拉起她的手,覺得她的手潮乎乎的,還微微顫抖。

“您不舒服嗎?”我問她。

“您為什麼向我提這樣的問題?”她反問道。

我凝視著她,不由得紅了臉,感到慚愧,說道:“我做夢了。”

還有一次,那正是奧裡熱先生最後幾次出診的日子,他明確說伯爵進入康復期。一天傍晚,我同雅克和瑪德萊娜趴在臺階上,正用麥稈兒和鉤針聚精會神地玩遊戲棒。德·莫爾索先生已經睡了;大夫等人套車的工夫,在客廳裡同伯爵夫人低聲談話。奧裡熱走時我卻沒有發覺。亨利埃特送走大夫,便倚在視窗,一定是趁我們沒注意,看了我們好一會兒。黃昏時分天氣挺熱,天空一片黃銅色;田野隱約傳來萬物的鳴聲,此呼彼應。一抹夕陽在屋頂上漸漸隱沒,空氣裡飄溢著國中鮮花的芳香。回返的牲畜的鈴聲在遠處迴盪。在這溫煦而恬靜的時刻,我們怕吵醒伯爵,只好壓低歡叫聲。在衣裙窸窣聲中,我猛然聽到一聲強壓在喉嚨裡的嘆息,起身跑到客廳,看見伯爵夫人坐在視窗,用手帕捂住臉。她聽出我的腳步,急忙擺擺手,不讓我打擾她。我特別擔心,還是走上前去,奪過她的手帕,發現她滿臉淚痕。她逃進臥室,直到祈禱時才露面。五十天以來,我第一次引她上平臺走走,並問她為什麼激動。她卻裝出欣喜若狂的樣子,說是因為聽了奧裡熱講的好訊息。

“亨利埃特,亨利埃特呀,”我對她說,“我看見您哭泣的時候,您早已知道了這個訊息;在我們兩人之間,說謊話可是極端殘忍的。剛才,您為什麼不讓我給您擦眼淚,那些淚水是為我流的嗎?”

“當時我想,伯爵的這場病,對我來說是痛苦的一次暫歇,”她說道,“現在,我不再為德·莫爾索先生擔憂,卻要為我自己擔憂了。”

她這話講對了。伯爵身體漸漸復原,怪脾氣又重新發作,開始發牢騷,說是無論他妻子、我本人還是大夫,都不會護理他,我們全不瞭解他的病症、他的性情、他的苦痛,也不懂如何對症下藥;奧裡熱搞的什麼醫道,本來應當治療幽門的病症,卻只看到他的脾氣變壞。有一天,伯爵狡黠地看著我們,那神情就像窺視過我們,或者猜透了我們心思的一個人;他微微一笑,對妻子說:

“哎!我親愛的,假如我死掉,您當然會傷心的,不過,老實說,您也會安於命運的……”

“我會按照宮廷的禮儀,穿上粉紅和墨黑兩色喪服。”她笑著答道,想堵住丈夫的嘴。

病人康復期,總感到餓;大夫卻明智地規定飲食,不準病人吃飽。伯爵特別惱火,又吵又鬧,比以往還要兇,因為他養足了精神,火氣就格外大。然而,伯爵夫人有醫囑,有下人的順從,又有我的鼓勵,膽子壯起來,任憑伯爵怎樣發怒,怎樣叫嚷,她硬是頂住,眉頭也不皺一皺。她已經聽慣了伯爵謾罵式的語言,知道他向來如此,跟孩子一樣。我認為在這場較量中,伯爵夫人可以學會控制她丈夫,而且高興地看到,她終於能駕馭這個頭腦有病的人了。伯爵喊歸喊,最後還得從命,尤其是叫嚷一通之後就從命了。儘管治療效果顯著,可是看到這個老人瘦骨嶙峋,十分虛弱,腦門比落葉還黃,眼睛無神,雙手顫抖不已,亨利埃特常常流淚,責備自己太嚴厲,有時候就不忍心,給伯爵的飯食超過醫囑的定量,好看到他的眼睛露出喜色。她對伯爵非常體貼溫柔,因為前一段她就是這樣待我;不過還是有差異,這使我的心充滿無限喜悅。伯爵夫人也不是不知疲乏的人,特別是當伯爵連續吵鬧,抱怨別人不理解他的時候,她就讓僕人去侍候。

伯爵夫人去望了一次彌撒,感謝天主保佑,治好了德·莫爾索先生的病。她要挎著我的胳膊去教堂,我陪同她去了。不過,我趁她望彌撒的工夫,拜訪了德·謝塞爾夫婦。返回的路上,她有責備我之意。

“亨利埃特,”我對她說,“我來不了虛偽那一套。我可以跳進水中,搭救快要淹死的仇敵,可以脫下斗篷給他暖和身子,還可以寬恕他,然而絕不會忘記受到的侮辱。”

她一語不發,把我的手臂緊緊壓在她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