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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別再叫我亨利埃特了。”她毅然打斷了我的話。

“您睡點覺吧,別病倒了。您的孩子,還有他本人,都要求您保重身體。多顧點自己,有時候也會成為一種美德。”

她打了個手勢,把她丈夫託咐給我便走了。她的手勢,若不是像孩子做的那樣優美,若不是包含悔恨哀求的力量,就會表明她要喪失理智了。假如用這顆純潔心靈的平素狀態來衡量,她此刻的舉動實在可怕,我真擔心她會神經失常。等大夫又來看病,我就向他透露,我那潔白的亨利埃特引咎自責,心情十分痛苦。這種內情,儘管我談得很婉轉,也還是解除了奧裡熱先生的懷疑。他對伯爵夫人說,其實伯爵的病症勢在必發,他站在核桃樹下的這件事,與其說有害,不如說有益,倒是把病引發出來了,一番話說得這顆美好的心靈平靜了下來。

整整五十二天,伯爵懸於生死之間。亨利埃特和我輪流看守,每人守護了二十六夜。多虧了我們盡心盡力,一絲不苟地按照奧裡熱先生的吩咐護理,德·莫爾索先生才算保住了命。具有哲學頭腦的醫生都很有眼力,只要看到在暗中盡責的美好行為,便會產生懷疑;奧裡熱先生也如此,他目睹我與伯爵夫人爭著盡心護理,不免以審視的眼光觀察我們,生怕自己佩服錯了人。

他第三次出診時對我說:“伯爵的精神狀態很糟,得了這種病,尤其怕受刺激,一受刺激,性命就難保。他的性命掌握在大夫、看護和他周圍的人手中。他們的一句話、一個驚慌的動作,都具有毒藥的效力。”

奧裡熱一邊對我講,一邊觀察我的神態;然而,他從我眼神裡看出的是一顆誠實心靈、一副坦蕩表情。的確,在伯爵沉菏大病期間,我的頭腦沒有產生一絲邪念,而這類不自覺的念頭,甚至在最清白的人的頭腦中也會時常閃現。對綜觀整個大自然的人來說,一切都因同化作用而渾然一體。精神世界的運動,恐怕也遵循類似的原則。在純淨的環境中,一切都純淨。亨利埃特的周圍洋溢著天國的芳香,誰有邪念,彷彿就會永遠離開她。因此,她不僅標誌著幸福,而且標誌著美德。大夫見我們始終盡心護理病人,他的言談舉止便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虔敬與感動,分明在暗想:“這才是真正的病人,他們把自己的創傷掩蓋起來,置於腦後!”德·莫爾索先生十分耐心,十分聽話,從不發牢騷,表現得特別順從;可是,他身體好的時候,一件小事也要糾纏不休,前後變化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這位傑出的醫生認為,這種現象對重病人來說是相當正常的。伯爵從前否定醫道,現在卻老老實實就醫,其奧秘就在於他心中怕死;在這個英勇無畏的人身上,這又是一種鮮明對照。他怕死的心理,很可以說明他的多種怪癖;他這種新性格,也是在苦難中形成的。

我要向您承認嗎,娜塔莉,再說,您會相信嗎?這五十多大,以及後來的一個月,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時光。在心靈的無限空間裡的愛情,不正像美麗山谷中的大河嗎?雨水、涓溪、湍流,都注入大河裡;樹木花草、岸邊石子、巉巖峭石,也都墜入大河裡;它容納滂沱大雨,也吸收涓涓細流,因此水勢逐漸浩大。是的,人一相愛,一切都通向愛情。病人的危險期過去了,對他的病,伯爵夫人和我也就習以為常了。伯爵的臥室本來非常零亂,儘管護理病人又常常添亂,我們還是把它收拾得整潔美觀。不久,我們待在這間臥室裡,就像兩個淪落荒島的人;因為,不幸事件不僅使人與世隔絕,還能兔除世俗之禮。再說,為了病人,我們倆也必須經常接觸,換個情況就不行了。我們的手從前那麼膽怯,現在為了服侍伯爵,有多少回互相觸碰啊!難道我不應該支援和幫助亨利埃特嗎?她常常像前哨士兵一樣,顧不上吃飯;於是我給她端來飯,有時就放在她的膝上,讓她匆匆忙忙地吃上幾口,這就需要種種細心照料。這種場面,真像孩子在敞口的墓穴旁邊遊戲。亨利埃特吩咐我一定做好種種準備,儘量讓伯爵少受罪;她還支使我幹許多瑣細的事情。病初危險期,大家都懸著一顆心,如同身臨戰場一樣,也就不考慮日常生活中一舉一動的優雅神態;任何女子,甚至最淳樸的女子,只要是在客人或家人面前,無論言談、表情還是舉止,都得彬彬有禮,直到寬衣睡覺時為止;亨利埃特則毅然擯棄了這種禮儀。鳥兒剛剛唱曉,她就穿著晨衣來替換我,有時不是給我機會重新看到那璀璨的寶物嗎?我在狂熱的希望中,還真把那寶物視為己有了。處於這種境況,她在保持莊嚴超逸的同時,能不隨和一些嗎?況且,在最初幾天,伯爵生命垂危,我們倆密切的關係失去了任何感情上的意義,因此她並沒覺出有什麼不好;後來自然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