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
“我真幸福,您打消了我的憂懼。”說著,她把我帶回到對我們的秘密交談迷惑不解的家人面前:“不過,您在這裡要好好當孩子,您畢竟還是個孩子嘛!如果說,您的方略是以成年人的身份伴隨國王的話,那麼要知道,先生,您在這兒的方略,就是繼續當孩子。當個孩子,您還會受到喜愛!我總是抵制成年人的力量;可是,我會拒絕孩子的要求嗎?什麼也不會拒絕;孩子無論有什麼願望,我都不能不滿足。——悄悄話講完了,”她邊說邊慧黠地看著伯爵,重又現出少女情態與童稚天性,“告便了,我要去換衣裳。”
三年來,我從未聽到她的聲音如此幸福,也頭一次領略了燕子的這種美妙鳴叫,以及我向您提過的孩童般的聲調。我給雅克帶來一套打獵的裝備,給瑪德萊娜帶來一個女紅匣,跟她母親一直用的一樣,總之,彌補了我先前的吝嗇;過去,我受母親的剋扣,不得不錙銖必較。兩個孩子高興極了,互相炫耀所得的禮物。伯爵在一旁很不自在,他向來如此,無人理睬便情緒低落。我向瑪德萊娜丟個眼色,就隨伯爵走了。他要同我談談他自己,領我走向平臺;不過,每當他向我談起一個嚴重情況時,我們就在臺階上停下來。
“我可憐的費利克斯,”他對我說,“您看到了,他們都很快樂,身體很健康;而我呢,卻給這幅圖景投下了陰影:我接受了他們的病痛,我感謝大主把他們的病痛給了我。從前我不清楚自己有什麼毛病,現在知道了:我的幽門潰瘍,我幾乎喪失了消化功能。”
“沒想到,您什麼時候變得跟醫學院教授一樣博學了?”我微笑著對他說,“難道您的醫生不謹慎,對您這樣講……”
“老天保佑,我可不請醫生。”他高聲說,顯然同所有疑心有病的人一樣,對醫學很反感。
於是,我不得不洗耳恭聽;他對我講的心腹話荒唐之至,可笑之至,他抱怨夫人,抱怨僕役,抱怨孩子,抱怨生活,把老生常談的事又向朋友絮叨一遍,把這當成樂趣;這個朋友倘若不瞭解,聽了還真會驚詫不已,但出於禮貌,只得裝作津津有味地聽著。看來伯爵對我挺滿意,因為我聽得十分專心,我極力洞察他這不可思議的性格,極力推測他給他夫人造成的、而她又向我隱瞞的新痛苦。伯爵看見亨利埃特出現在臺階上,這才結束了他那滔滔不絕的自述,搖了搖頭,對我說道:“您呀,費利克斯,還能聽我講講,然而這裡的人,誰也不可憐我呀!”
說罷便走開了,彷彿他意識到他會妨礙我同亨利埃特的談話,或者,彷彿他出於騎士風度,出於對她的體貼,明白讓我們單獨待一會兒能討她歡喜。伯爵這種性格的人做出事來,實在叫人無法譬解。一方面,他同所有懦怯的人一樣,性好忌妒,另一方面,他對妻子的貞潔又無限信賴。也許是伯爵夫人的品格太高尚,傷了他的自尊心,他感到憋悶,才處處同他夫人作對,如同孩子頂撞教師或母親一樣。雅克在上課,瑪德萊娜在梳妝打扮,因此,我同伯爵夫人單獨在平臺上,大約可以散步一個小時。
“唉!親愛的天使,”我對她說,“鎖鏈又加重了,沙子灼熱了,荊刺又增多了吧?”
“別說了,”她猜出了我同伯爵談過話所產生的想法,對我說道,“有您在這兒,一切都忘卻啦!我根本不痛苦,也沒有痛苦過。”
她輕盈地走了幾步,好像讓她潔白的衣裙透透風,要向輕風獻上她那雪白的絹網、飄拂的衣袖、鮮豔的裙帶和短披肩,獻上她那塞維涅夫人①式的搖動的發鬈。她像個少女,表現出純真自然的快樂,要像孩子那樣嬉戲。我第一次看到她這種情態,不由得流下幸福的眼淚,體味到了男子給人帶來歡樂的那種愉快心情。
①塞維涅夫人(1626—1696),法國作家,其《書簡集》是法國古典主義散文的代表作。
“人間豔麗的鮮花啊,我的思想在撫摩它,我的靈魂在親吻它!我的百合花啊!始終傲然挺立在枝頭,始終貞潔、雪白,始終高雅。芳香和孤獨!”我對她說道。
“好了,好了,先生,”她微笑著說,“還是談談您的情況吧,全講給我聽聽。”
於是,在沙沙作響的枝葉交織而成的晃動的拱穹下,我們進行了一次長談,中間總是插話,因此話題時續時斷,斷而復續。我向她敘述我的生活和日常活動,還向她描繪我在巴黎的寓所,因為她什麼都要了解,我也沒有任何要向她隱瞞的事,這真是不可估量的幸福。我在巴黎事務繁重,職責許可權大,如果沒有廉潔奉公的態度,極容易營私舞弊,大發橫財,而我卻兢兢業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