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去,她手忙腳亂地抹去了淚水,恢復了正襟危坐的樣子,眼睛不敢平視公子文。
公子文把鸚鵡拴在了窗格上,對香香說:“對不起。”然後他的胸口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一口叛逆的血吐了出來。
香香驚叫了一聲,扶住了公子文,她一時手足無措,忙亂地抱著她的新郎。公子文擦擦嘴角的血,安寧地躺在香香的懷裡,從她的懷裡,他嗅到了那股濃烈的香味,天生的香味,就象是為他送葬,塗抹屍體的香料味。他希望一直這樣下去,就能永遠都不要見到那個迷宮的現實,於是他閉上了眼睛。在一片模糊中,他感到自己的臉上忽然一熱,那種溫暖讓他冰涼的臉頰回覆了生氣。這熱氣在他臉上的毛細孔間滾動著,奔流著,一如他毛細孔下小血管裡那不安分的血。又是一滴,終於,他睜開了眼睛,他看到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正對著自己,那雙美麗的眼睛離他那樣近,充滿著一種古老的液體,鹹澀地,現在已流到了他的嘴角。又是一滴,香香的眼淚其實也帶著那股香味,嘀嘀嗒嗒地濺落在公子文的臉頰。他的心頭終於熱了,他伸出手,撫摸著香香溼潤了的臉。
他感到自己的眼眶也跟著溼潤了。但是,他終於離開了香香,掙脫了她的懷抱,象只逃跑的野獸,衝入了永遠都沒有盡頭的迷宮——他要把自己的眼淚獻給長廊。
公子文跟隨著國君來到城外的祭壇。今天是祭天是日子。公子文坐在自己的馬車上,一年了,他第一次走出了深宮。獵獵的風捲過國君的大旗,家族的徽記在陽光下燦爛奪目,公子文是這個家族唯一的繼承人。
三百名俘虜被捆綁在高大的祭壇上,每個人後面都站著一個手持大刀的劊子手。在大司命的指揮下,經過了一段複雜的儀式,接著國君向他點了點頭,劊子手們的大刀就在空中掠過了一美麗的弧線。
陽光耀眼,刀光奪目。老天爺是嗜血的,這是獻給上天的禮物。
一瞬間,公子文滿眼都是飛起的人頭,這些人頭都那麼年輕,許多都是他的同齡人,如果他自己在裡面,恐怕也不會有人分得清的。人頭們以各種各樣奇怪的姿勢旋轉到了天空,又以各種各樣的表情注視著公子文,有痛苦的,有憤怒的,有恐懼的,有憂傷的,有後悔的,有快樂的,也有平靜的。這些頭顱們最終又按照自由落體的規律回到了地面,三百顆,在地面上彈跳著,就象三百個皮球。然後,天空和大地都被鮮血覆蓋了,當然也包括公子文的眼睛。
於是,公子文胸中那叛逆的液體又蠢蠢欲動了,它顯然是受到了不遠處那些痛快地奔流的同類的吸引,對它來說那太有吸引力了。公子文必須要打敗它,把它永遠囚禁在自己體內,但他又一次失敗了。鮮血再次從他嘴裡吐出,這回吐得非常遠,居然奇蹟般地落到了祭壇上,與三百個俘虜的血混合在了一起。它們一起快樂地奔流著,它們向太陽奔去,它們是上天的午餐。
“我們生存的時代,就是一場大祭祀,人類,不過是祭品而已,在上天面前,我們是那樣脆弱,那樣不堪一擊,我們生來就是要奉獻給命運的供品,以我們的鮮血來滿足自然的慾望。”公子文把他心中所想的全都傾訴給了他面前的這個人,他感到那是另一個他,對這個人說話,有一種自言自語的快感,所以,公子文心中隱藏的一切都能對他傾倒出來。
月光灑在宮殿中的宮殿。宮殿的中央,象是有兩尊同樣批號的雕塑面對著面,也許他們真的是不死的陶俑。公子文對面的那個他,眼睛裡清澈地如一潭井水,深深的井,在深宮之中,無人知曉的所在,清涼,誘人,倒映著悽美的月光,那同樣展示了一種絕境般的美,總之,每天晚上的這次相會,他都會給公子文留下這樣的印象,儘管他們幾乎毫無分別。
接著,公子文看見面前的他從袖中取出了一個奇怪的小東西,橢圓形的,上面有幾個小孔。既不象木頭,更不是石頭或金屬,仔細看,才發現是陶做的。那個人把小東西放在了唇上,他和他的唇永遠都是流血一樣的紅色,甚至勝過所有的女人。漸漸,公子文看見那雙唇動了起來,那個人的嘴一呡一合,幽雅極了,同時,一陣奇特的音符,也從那個小東西里傳了出來。原來那是件樂器,公子文想起來了,這件樂器是——壎。
壎的聲音有些象男中音,彷彿是從一個神秘的山洞裡發出來的,充滿著一種厚度,泥土的厚度,因為壎是用陶土做的。泥土是平凡的,但漸漸公子文又聽出了不平凡的火的氣勢,那旋律就象一團有節制地燃燒著的爐火,發出青色的光焰,給人以溫暖,又絕不傷害到人。沒錯,陶器畢竟是用火燒出來的。壎聲四散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