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的燕子紙鳶迎風直上,靈巧可人,翻飛穿梭真如一隻投林乳燕。還未看得仔細,又一隻金光燦燦的鯉魚紙鳶升起,接著是仙桃、蓮花、玉蟬、蜻蜓……一時間,漫天紙鳶翻飛,異彩繽紛,煞是熱鬧,看得人目不暇接。
座下眾人一時只顧抬頭張望,讚歎稱奇。
吳家女兒步態嬌嫋,一步步徐行到座前,盈盈下拜。
“好個標緻的女孩兒。”我回頭向吳夫人笑道,卻見她神色大異,直直瞪著面前的少女。
陡然間,又一聲尖利急促的哨聲響起。
我一驚抬頭,苑外東南方向忽然掠起一片陰影。
疾風中,竟是一隻巨大的青色紙鳶沖天而起,形似蒼鷹,雙翼長近三丈,龐然掠過園子,向我所在的首座直衝過來。
我霍然站起,向後急退。
眼前黃影一晃,那吳家女兒竟突然發難,探手扣住我肩膀,五指深掐入肉,痛徹筋骨。
“你不是蕙心——”吳夫人的尖叫聲中,那少女欺身上前,一掌向我頸間切來。
與此同時,那紙鳶帶著巨大的陰影,席捲勁風而至。
黑暗鋪天蓋地壓下來。
頸間劇痛,眼前發黑,最後清晰的意識裡,只覺雙肩緊扣,身子凌空懸起,耳邊盡是獵獵風聲……
——注:文中{1}處,借用了歐陽修的句子,並斗膽略作改動
正文 賀蘭
漆黑,顛簸,窒悶,篤篤馬蹄聲中,我驚覺周身無法動彈,口中被塞住,發不出聲音……黑暗中,我竭力睜大眼睛,卻什麼也看不見。
這是夢,一定是場噩夢。
我用盡全力,四肢卻沒有半分力氣,一根手指也抬不起來。
只有通通急促的跳動聲,從我胸中傳來,在窒悶漆黑的空間裡迴響,幾乎要撞出胸口。
此刻唯一能分辨的,只剩下聲音,和一點模糊知覺。
耳邊馬蹄聲篤篤,時有車板碰撞之聲。
這應該是一輛飛馳的馬車,狹小的長形箱子……難道是,棺木!
只有死人才會躺進棺木,可我還活著……脊背寒意陡生,冷汗涔涔。
是什麼人,膽敢謀害我?
難道是父親的政敵,宿仇,或是朝廷反賊……可是劫虜我,對他們能有何用?
千百個念頭在腦中盤旋紛雜,身子僵硬發麻,鼻端突然酸澀。
不,不哭,我不能哭。
我狠狠咬緊了唇,淚水卻順著眼角滑入鬢角,恐懼與孤獨,鋪天蓋地。
生平第一次知道,這種滋味,就是恐懼。
不知道身在何處,不知道有何人,平日前呼後擁的侍女護衛此刻一個也不在眼前。
這一次,是真的孤絕無援了。
前方,等著我的是什麼,萬丈深淵還是龍潭虎穴,抑或,冰冷的墳墓?
昏昏噩噩之中,我驚恐忐忑,冷餓交加,一次次昏睡過去,又一次次在馬車顛簸中醒來。
馬車一刻不停地疾馳,清醒的間隙,我努力分辯耳中聲響,似乎有水聲、市井人聲,甚至風雨之聲。。。。。。不知道過了多久,越來越冷,越來越餓,昏沉中,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砰然一聲巨響,我驚醒過來,刺目的光線幾乎讓我睜不開眼。
人影晃動間,我被人架住,拖了出來,全身骨頭疼得似要裂開。
“這娘們要死不活的,叫老田來瞧瞧,別好不容易弄來就嚥了氣!”
“老田正給少主療傷,哪來閒工夫管她,丟到地窖去,死不了。”
說話之人口音濃重,不似京城人氏,後一個冷戾的聲音竟似女子。
我的眼睛稍稍適應了眼前昏暗光亮,依稀看去,梁脊破敗,門戶寒陋,似一處破舊民舍。
眼前數人,高矮各異,俱都作北地牧民打扮,面目掩在氈帽之下,不可分辯。
我全身無力,喉間乾澀欲裂,被一名彪形大漢架住,跌跌撞撞推進一扇門內。
那人解了我手中繩索,掏出口中所塞破布絮,將我推倒在乾草堆上。
又一人進來,將什麼擱在了地上。
兩人折身退出,關上了門。
俯在草堆上,我已經沒有力氣爬起來。
鼻端卻聞到奇怪的味道,熟悉而有異香,陡然令我飢不可耐。
面前,是那人擱下的一隻土碗,盛了半碗灰糊糊的東西。
異香,穀物的異香正從這個碗裡散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