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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面對此人淡然卻又殷切的眼光,劉濃點頭應允,暗思:‘他們已然只求生存,此舉,不過是為家族多求一張護身符。’
昌華見劉濃點頭,淡然一笑,引領三人入內。
一入其內,劉濃便察覺院中的微妙氣氛,烏青葦蓆顯然是剛至角落裡翻出來,上面猶自帶著陳年未行清洗的黴味,葦蓆的盡頭處端坐著昌氏家主昌任,葦蓆的左右分列著昌氏族人。
昌任臉上的笑容,似笑非笑。
左下首的人群,頭戴冠巾,身披寬袍,雙手按膝而微微傾身,笑容真切。至於右下首,打頭坐著一人,其人高仰著頭,滿臉的冷笑,頭上歪歪戴著方巾,身上也穿著寬袍,然則,興許他已忘記華夏之袍,乃是右衽。若是細觀,會發現這一群人,雖然跪坐於地,屁股卻時不時的亂動。
面對此景,美郎君視若無睹,團團一揖,朗聲道:“華亭劉濃,見過昌氏諸君。”輕描淡寫一句話,便將此次拜訪定性。
“哈哈……”
昌氏家主昌任,神情豁然一鬆,離案而出,笑道:“聖人言: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華亭,劉郎君遠道而來,昌氏何其榮而樂也,早已備下粗酒淡食,掃榻相待。”‘華亭’二字,落得極重。
劉濃微微一笑,隨昌華落座於客席,來福、郭璞陪座。
其間,果如劉濃猜測一般,左首昌許等人,對劉濃攜軍來北由衷歡喜,不時談及江南、江北之盛景與詩書。昌許更藉著酒意與郭璞稍事清談幾個回合。而右首昌漠等人,則不時的冷嘲熱諷,劉濃只是默然品茶,未作一言,自有帳下郭璞施展三寸不爛之舌,一一奉還,堵得昌漠顏面盡失,險些口吐白沫。
當郭璞駁得興起時,滿座唯聞他一個人的聲音盤蕩於堂,振振鏘鏘令人不寒而凜。興許是言語帶著恐赫,險些激起一場變故,幸而昌華眼見事態有異,起身從中調和,而劉濃也一聲輕咳,示意郭璞適可而止。
一個時辰後,賓主盡歡,劉濃告辭離去。
昌任親領族人將劉濃送至吊橋口,劉濃放眼掃過昌氏族人,淡然一揖:“諸君,留步,劉濃告辭。”
昌任看了看塢前,但見吊橋的對岸,白袍陣列如叢,健馬長嘶不絕,不時見得幾人穿行於其中,大聲呼喝,好似正欲攻城一般,心中突地一跳,眉毛隨即一抖,訕訕笑問:“不知,劉郎君,幾時離開慎縣?”
“虎虎虎!”
這時,一陣雄壯的呼喝,如雷砸來。
劉濃回頭一看,嘴角默然而裂,只見北宮正揚著刀、騎著馬來回奔跑,而呼聲則來自一群扛著大樹的白袍,他們仿若正欲架橋。
再回眼看向昌氏族人,但見個個面色大變。
來福濃眉一揚,按著腰間重劍,眯眼看著昌漠,冷聲道:“昔日,有叛將謝浮,率軍千餘!其人,狂妄自大,竟敢襲擊我軍!而今,其人之首,已傳回建康,其人之嘴,再不能言也!”
“謝浮??幾時叛離!幾時亡也!”
“嘶……”
一時間,莫論昌任、昌漠,亦或昌許、昌華等人齊齊色變,繼而譁然。特別是一直心存夜襲之意的昌漠,其人滿臉漲得通紅。身存北地者,自然對北地豪強了如指掌,謝浮最為強盛之時,擁軍三千,在未歸祖豫州帳下時,時常渡過淮水,劫掠周邊。而昌氏,便被謝浮洗劫過。
“哈哈,謝浮,謝浮,汝也有今日,劉郎君,且受昌許一拜!”一心向晉的昌許,聞言大喜,朝著劉濃便是一揖。
“劉濃身為仕者,當為黎民之藩也,斬此匪僚乃份內之事也,何敢當拜。”
劉濃淡然一笑還禮,又對昌任一揖,正色道:“昌塢主,實不相瞞,原本拜訪之後,劉濃理當拔營而去。奈何,恐前路塢主自誤,是以尚需再留兩日。此舉,或可免得些許刀兵,請塢主見諒!”
此時,既稱塢主,劉濃的身份便已轉為晉室官員。昌任老奸巨滑,豈會聽不出言外之意,神情一陣變幻之後,狠心作決,捋著花須,悵然道:“然也,劉郎君所言甚是,虎威未曾遠播,恐遭誤戲!”言至此處,一頓,看著塢前的軍營,眯眼道:“想必,再過兩日,謝浮之死便會聲傳汝陰。”
“然也!”
郭璞慢悠悠的看了一眼昌任,正色笑道:“我家郎君實乃心懷仁厚之人,不忍見刀兵橫行而塗炭四野!故而,只得出此下策,規勸不法、以警效尤!”
昌許亦點頭道:“劉郎君,確屬仁厚。”
聞言,昌任的眉毛抖了兩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