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非也!”劉濃搖頭道:“若將鍾入爐復融,便再非方才之鐘。而方才之鐘,鐘聲極雄,即便再行鑄之,豈能得乎?”
昌華腳步一頓,側首看向劉濃,但見美郎君劍眉星目,頭戴青冠,身披月袍,揮袖之時不盡瀟灑,穿行箭林而不驚,猶自侃侃談笑而言它;一時竟再次怔了一怔,隨後笑道:“劉郎君,果真名士風範也。請!”將手一擺,引劉濃走塢中巷道。而寬僅兩丈的巷道兩側,列著一排帶刀部曲。
劉濃猶若未見,揮著寬袖大步而前,邊走邊道:“名士,劉濃愧不敢當也。而今拜訪昌氏,來得匆匆,也未備禮,尚望昌郎君莫怪!”言罷,深深一揖。
果真不驚乎?
昌華凝視著眼前之人,心中突然湧生一個念頭,當即便脫口道:“劉郎君欲拿我昌氏作盾,若是我昌氏置之不聞,不知君當以何如?”
劉濃抹了下左手,迎目昌華,淡然道:“若昌氏見而不見,劉濃理當使昌氏得見。”
昌華冷聲道:“莫非,若我昌氏一日不回帖,君便一日不拔營乎?”
劉濃揖道:“正是!”
昌華打斜退後一步,高仰著頭,負手道:“以勢壓人,並非君子之風也!”
劉濃頓了一頓,半眯著眼掃了掃兩側面色冷寒的昌氏部曲,淡然道:“劉濃持帖拜訪,並非造訪,此乃士族修好之禮,想必昌郎君應知。然,若昌氏當真置若不聞,劉濃無奈之下,只得化身為仕,作兵家語。兵法有云:‘凡戰者,以正合,以其勝。’劉濃並不諱言,紮營於此,當為借勢之奇,投帖拜訪,當為行事以正。而今之北豫州,你我皆知,人心向背難料,劉濃身為仕者,理當置禮而規勸。”
良久,昌華深深的看著劉濃,嘆道:“君與祖豫州,兩類人也!”
劉濃心中一悸,閉了下眼,嘆道:“身處亂世,劉濃,不得不為也!”言罷,長長一揖。
昌華看向森然的塢堡,眼光似穿過了層層院落群,不知飄向何方,聲音也不盡悠長:“劉郎君,可曾見過,一夜之間,繁華落盡塵埃?可曾聞得,長刀砍入脖頸之聲?可曾思得,今方為待嫁之身,明日卻為案上之食?晉室棄北而走,胡騎烽煙之下,何人敢言向背?!”
說著,慢慢轉身,指向塢堡外,再道:“經吊橋而過,往東再行十里,有一方桃塢。塢中有一女子,年方十五,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正乃大好年華,待嫁之身。忽一日,胡騎風至,捉女子與其弟十人於帳。胡人性野,輪番糟踐之其身,而後,胡人飢之,欲烹人而食,看中女子幼弟。女子哭求,胡人貪女子身嫩,便允之,剁女子之手,烹之!再一日,剁其腿,再一日,剁其頭,亡。”
說著說著,他全身都在顫抖痙攣,眼淚卻死死的銜在眼底,欲出未出。而後,看著劉濃,沉沉一揖:“此等世道,何敢言向背?!”
來福按著劍,抖著濃眉,無言以對。郭璞捋著短鬚的手,頓在半途,遲遲不下。
劉濃暗暗吸著長氣,摒蕩著胸中滔天怒意,眼神卻越來越堅定,徐徐攬起雙手,朝著昌華深深一揖,沉聲道:“正因如此,劉濃才由南至北。”
“既是如此,劉郎君,且隨我來。”
昌華抬頭之時,眼底已復平靜,領著劉濃等人快步穿過巷道,直低昌氏塢堡大院。即將跨檻而入之時,突然回頭,道:“劉郎君,昌華久讀聖人之書,聖人有言: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劉郎君並非古之君子,卻亦同古之君子!昌華有一請,不知劉郎君可否應允?”
劉濃眉頭一挑,道:“何事?昌郎君但講無妨!”
昌華淡然笑道:“昌華帶君入此門,亦必保君出得此門。然則,他日,若昌華拜訪劉郎君時,尚望得有一門。”(未完待續。)
第兩百四十章 帳中論戰
慎縣昌氏,乃典型的北地倖存世家,在胡人統治北豫州時,每日飽受鐵騎蹂躪,且不得不將家中精英子侄,送至胡人帳下為質。
祖豫州北伐,雖是將北豫州全境光復,但其實只是將胡騎逐之於外,並未能使人心得以凝聚。是以,每縫戰事,此類世家塢堡兩不相幫,作壁上觀。在北伐最初,祖豫州曾攻擊過一些兩面倒的塢堡,卻履履無功,反而導致寸步難行。不得已下,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北豫州名義已屬晉,實者乃塢堡自制。
劉濃看著眼前的昌華,內心感概莫名,他自然可以看出昌華眼底深藏的仇恨與悲傷,可這種仇傷卻又帶著深深乏力,細細一思,讓人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