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難能可貴的人才,飽讀詩書,文人氣極重;但與李鴻章相比,在翁同的身上,那種傳統士大夫的書卷氣和迂腐氣更重,也更為狹隘。李鴻章與翁同之間就個人來說,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恩怨,很多書籍上所說的李鴻章曾幫曾國藩起草彈劾翁同一事也並不成立,而且,從世交的角度來說,李翁之間還是有淵源的,論師門輩分,李鴻章是翁同父親翁心存的小門生。李鴻章的母親謝世,翁同還親書輓聯:“八十三年,極人世富貴尊榮,不改勤儉行素志;九重一德,為賢母諮嗟震悼,要全忠孝濟時限。”李鴻章與翁同之間的矛盾,可以說,是性格上的差異,氣味的不太相投;但最主要的,還是在朝廷中的地位、權力和利益爭鬥。存在決定意識和想法,在競相爭寵的專制格局下,處於同一個平臺上的大臣們所進行的明爭暗鬥,已是這種遊戲規則中司空見慣的事了。
第十章 夢醒時分(3)
當年戶部尚書翁同剋扣北洋水師的軍餉,除了討好慈禧之外,也是不願意看李鴻章的實力無限壯大。翁同在北洋水師最需要資金的時候向皇帝上書,在兩年內不再對北洋水師撥款,也出於同樣的心理。政治的本質就是對權力的控制,專制制度更不例外,玩的都是此消彼長的規則。等到甲午戰爭爆發,翁同與李鴻章由於出發點的不同表現出政見的不同——翁同呼籲決一死戰,他不能忍受李鴻章擁兵自重卻不出兵打仗;而李鴻章卻深知兩國實力懸殊,不想打這場必輸之戰,更不想輸掉自己的老本。甲午兵敗,李鴻章受命擔任朝廷全權大臣赴日談判,翁同當然知道此去對李鴻章意味著什麼。而李鴻章自然也知道這是刀山火海,更是一盆髒水,李鴻章便向朝廷建議與翁同一同赴日。翁同死活也不肯與李鴻章同行。等到李鴻章代表朝廷簽訂《中日馬關條約》灰溜溜地回到國內時,翁同義憤填膺,慷慨陳詞,當即寫了一首《失鶴零丁》的詩,在大街上廣為張貼。詩的中心意思是丟失了一隻漂亮的鶴,內眼人一看就知道翁大臣是在以鶴來比喻遼東。
有一天,袁世凱來到李鴻章的賢良寺。袁世凱一直是李鴻章的老部下,正是李鴻章對袁世凱的提攜,才使得袁世凱從少年得志,青雲直上。稍作寒暄之後,袁世凱即吞吞吐吐地勸說李鴻章打報告告老還鄉。李鴻章一下子就看穿了袁世凱的意思,他是在為翁同當說客,目的是讓李鴻章讓出清廷最高階別的文華殿大學士的位置。沒等袁世凱說完,李鴻章氣不打一處來,大聲呵斥道:
慰遷,爾乃來為翁叔平作說客耶?他汲汲要想得協辦,我開了缺,以次推升,騰出一個協辦,他即可安然頂補。你告訴他,教他休想!旁人要是開缺,他得了協辦,那是不干我事。他想補我的缺,萬萬不能!武侯言:“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兩句話我還配說。我一息尚存,決不無故告退,決不奏請開缺。臣子對君上,寧有何種計較?何為合與不合?此等巧語,休在我前賣弄,我不受爾愚也。
袁世凱諾諾告辭後,李鴻章仍不解氣,仍對親信幕僚們說了一番氣話:
袁世凱,爾不知耶?這真是小人!他巴結翁叔平,來為他作說客,說得天花亂墜,要我乞休開缺,為叔平作成一個協辦大學士。我偏不告退,教他想死!我老師的“挺經”,正用得著,我是要傳他衣缽的。我決計與他挺著,看他們如何擺佈?我當面訓斥他,免得再唣。我混了數十年,何事不曾經驗,乃受彼等捉弄耶?
李鴻章發脾氣時頗有點官痞的味道。也難怪,對於權謀與世俗,富有草根經驗的李合肥從不陌生。況且數十年的官場經歷,李鴻章早已練就了一身的金鐘罩與鐵布衫功夫。他對於這個制度的本質看得太清楚了,也太清楚這個體制裡的人心,知道其中的暗礁與險灘,也知道其中的溫溼暖流。
這一段話見於吳永的《庚子西狩叢談》,吳永是曾國藩的孫女婿,在很長時間裡,一直跟隨李鴻章的鞍前馬後。吳永對於這段話的記錄,應該是真實的。
就李鴻章而言,他算是一個政治鬥爭的老手了,現在賦閒於賢良寺,對於他,當然不甘心放棄自己手中的權力。多年的鬥爭經驗以及歷史教訓告訴李鴻章,對於一個手握重兵的大臣而言,一旦手中失去了權力,那便是別人砧板上的魚肉。權力,只有權力,才是足以可恃的,至於其他,都是無足輕重的。這麼多年浸淫於權力的便利,領受權力的恩惠,對於李鴻章而言,他已經有著十足的毒癮了。雖然有時候李鴻章也會感嘆權力的麻煩,感嘆權力的危險,但就他本身來說,這麼多年來,權力在他的身邊無所不在,已經與他合而為一了,而他已經習慣了那樣的生活,已經離不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