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風調,與“更無倫”的讚歎配合,令人宛見賈生少年才俊、議論風發、華採照人的精神風貌,詩的形象感和詠歎的情調也就自然地顯示出來。這兩句,由“求”而“訪”而贊,層層遞進,表現了文帝對賈生的推服器重。如果不看下文,幾乎會誤認為這是一篇聖主求賢頌。其實,這正是作者故弄狡獪之處。
第三句承、轉交錯,是全詩樞紐。承,即所謂“夜半前席”,把文帝當時那種虛心垂詢、凝神傾聽、以至於“不自知膝之前於席”的情狀描繪得維妙維肖,使歷史陳跡變成了充滿生活氣息、鮮明可觸的畫面。這種善於選取典型細節,善於“從小物寄慨”的藝術手段,正是李商隱詠史詩的絕招。透過這個生動的細節的渲染,才把由“求”而“訪”而讚的那架“重賢”的雲梯升到了最高處;而“轉”,也就在這戲劇(禁止)中同時開始。不過,它並不露筋突骨,硬轉逆折,而是用詠歎之筆輕輕撥轉──在“夜半虛前席”前加上可憐兩字。可憐,即可惜。不用感情色彩強烈的“可悲”、“可嘆”一類詞語,只說“可憐”,一方面是為末句──一篇之警策預留地步;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在這裡貌似輕描淡寫的“可憐”,比劍拔弩張的“可悲”、“可嘆”更為含蘊,更耐人尋味。彷彿給文帝留有餘地,其實卻隱含著冷雋的嘲諷,可謂似輕而實重。“虛”者,空自、徒然之謂。雖只輕輕一點,卻使讀者對文帝“夜半前席”的重賢姿態從根本上產生了懷疑,可謂舉重而若輕。如此推重賢者,何以竟然成“虛”?詩人引而不發,給讀者留下了懸念,詩也就顯出跌宕波折的情致,而不是一瀉無餘。這一句承轉交錯的藝術處理,精煉,自然,和諧,渾然無跡。
末句方引滿而發,緊承“可憐”與“虛”,射出直中鵠的的一箭──不問蒼生問鬼神。鄭重求賢,虛心垂詢,推重歎服,乃至“夜半前席”,不是為了詢求治國安民之道,卻是為了“問鬼神”的本原問題!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求賢,對賢者又究竟意味著什麼啊!詩人仍只點破而不說盡──透過“問”與“不問”的對照,讓讀者自己對此得出應有的結論。辭鋒極犀利,諷刺極辛辣,感概極深沉,卻又極抑揚吞吐之妙。由於前幾句圍繞“重賢”逐步升級,節節上揚,第三句又盤馬彎弓,引而不發,末句由強烈對照而形成的貶抑便顯得特別有力。這正是通常所謂“抬得高,摔得重”。整首詩在正反、揚抑、輕重、隱顯、承轉等方面的藝術處理上,都蘊含著藝術的辯證法,而其新警含蘊、唱嘆有情的藝術風格也就透過這一系列成功的藝術處理,逐步顯示出來。
點破而不說盡,有論而無斷,並非由於內容貧弱而故弄玄虛,而是由於含蘊豐富,片言不足以盡意。詩有諷有慨,寓慨於諷,旨意並不單純。從諷的方面看,表面上似刺文帝,實際上詩人的主要用意並不在此。晚唐許多皇帝,大都崇佛媚道,服藥求仙,不顧民生,不任賢才,詩人矛頭所指,顯然是當時現實中那些“不問蒼生問鬼神”的封建統治者。在寓諷時主的同時,詩中又寓有詩人自己懷才不遇的深沉感慨。詩人夙懷“欲迴天地”的壯志,但偏遭衰世,沉淪下僚,詩中每發“賈生年少虛垂涕”、“賈生兼事鬼”之慨。這首詩中的賈誼,正有詩人自己的影子。概而言之,諷漢文實刺唐帝,憐賈生實亦自憫。
(劉學鍇)
謁山
謁山
李商隱
從來系日乏長繩,水去雲回恨不勝。
欲就麻姑買滄海,一杯春露冷如冰。
時間的流逝,使古往今來多少志士才人慷慨悲歌。李商隱這首詩,所吟詠慨嘆的儘管還是這樣一個帶有永恆性的宇宙現象,卻極富浪漫主義的奇思異想,令人耳目一新。
一開頭就把問題直截了當地提到人們面前。傅玄《九曲歌》說:“歲暮景邁群光絕,安得長繩系白日?”長繩繫日,是古代人們企圖留駐時光的一種天真幻想。但這樣的“長繩”又到哪裡去找呢?傅詩說“安得”,已經透露出這種企望之難以實現;李詩更進一步,說“從來系日乏長繩”,乾脆將長繩繫日的設想徹底否定了。
正因為時間的流逝無法阻止,望見逝川東去、白雲歸山的景象,不免令人感慨,中心悵恨,無時或已。由系日無繩之慨,到水去雲回之恨,感情沉降到最低點,似乎已經山窮水盡,詩人卻由“恨”忽生奇想,轉出一片柳暗花明的新鏡。
“欲就麻姑買滄海。”麻姑是古代神話傳說中的女仙,她自稱曾在短時間內三見滄海變為桑田。這裡即因此而認定滄海歸屬於麻姑,並想到要向麻姑買下整個滄海。乍讀似覺這奇想有些突如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