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停地點頭,報之以完全的贊同。
“若說宋詩,則突出表現在一個骨字上,具體地說,這骨便是筋骨。筋骨是個比喻,說得明白點便是義理。宋詩最重的便是這二字。我們讀宋詩,切記不可忽視了這一點。”
眾士子個個聽得全神貫注。
“宋詩在這方面取得的成就最高,所以有的詩便成了格言哲理傳了下來。比如大家所熟知的《 讀書有感 》:‘半畝方塘一鑑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謂有源頭活水來。’朱夫子的這首詩是宋詩的代表。有源源不斷的活水灌注,小小的池塘才得以清亮如鏡。這是一個極為恰當的比喻。士人們要勤奮學習,要博覽群書,才能不斷地有新知湧進胸臆,才能如同這一池清水般的令人可愛。”
如同當時大多數讀書人一樣,石立人山長也是一個寫宋詩的學究,他對巡撫的這番話很能聽得進。
“至於王安石說‘不為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蘇東坡說‘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這些蘊含在詩中的義理,則千百年來無數次地被人們所引用,去說明許多長篇大論未必能說清的道理。這就是宋詩的成就。歷代都說唐詩高於宋詩,其實也不盡然,宋詩中的義理深度便不是唐詩所能達到的。應當說,唐詩宋詩是雙峰並峙,都是無可替代的瑰寶。”
楊深秀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隨即,全體士子都熱烈鼓掌。晉陽書院再次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掌聲剛剛平息,一個出身官宦家庭的膽大士子站起來說:“請問張撫臺,您的詩是屬於唐風一類,還是屬於宋骨一類?”
這個問題提得近於唐突,老山長頗為不悅地瞟了那士子一眼,心裡說,怎麼能這樣問撫臺?大多數士子卻很讚賞發問者的膽量,他們也想聽聽撫臺對自己詩風的評論。
張之洞不以為意,莞爾一笑,說:“明代和國朝初期,士子都學唐詩。國朝乾嘉之後,士人都學宋詩。學唐詩,若不得風流之精髓,則易入輕浮淺薄一路。學宋詩,若不得筋骨之要領,則易入生硬說教一路。故而無論學唐學宋,都要取法乎上。這是第一義。還有第二義,即我剛才說的,唐宋既然是雙峰並峙,故不應偏於一方,應該都學,而且要盡取其長,力避其短。鄙人便有志於此,作詩儘可能有唐人之風,亦有宋人之骨。唐風宋骨才是鄙人所追求的最高目標。因此,鄙人的詩,說得好聽點,就是既有唐風,又有宋骨;說得難聽一點,便是既無唐風,又無宋骨。”
說著,自己先哈哈大笑起來,大家也都跟著笑了。
撫臺不擺架子,願意坦率地回答普通士子的提問,鼓舞了大家的膽氣。這時,又有一個士子站起來問:“請問大人,您最喜愛的前代詩人是哪一個?”
“蘇東坡。”
提問者話音剛落,張之洞便脫口回答,頗令士子們感到意外。
“我喜歡他的詩詞中兼備唐人之風流和宋人之筋骨。他為惠崇畫的春江晚景所題的詩,堪稱集唐風宋骨於一爐的典型。四句詩,三句寫景,風光綺麗,風物活脫,得唐風之精髓。一句‘春江水暖鴨先知’,說出了天地間一個深刻的道理,然而又是如此的天衣無縫,不著痕跡,決沒有半點說教味,令人不能不佩服。”
眾士子中有人已在咀嚼“春江水暖鴨先知”這句名詩了,越咀嚼越覺得其中回味無窮。
“蘇東坡令我喜愛之處,還有他曠達的人生情懷。”張之洞繼續他的蘇軾論,“他才華蓋世,人品正直,卻一生坎坷,命運多舛,但他卻從來都以曠達通脫的態度對待那些挫折,始終摯愛生命,熱愛人世。‘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諸位,你們看東坡先生這種胸襟是多麼的曠達樂觀!諸位現在還年輕,尚未涉世事,今後走出晉陽書院,步入天地江湖之間,或順利,或乖逆,都難以預料。然而憑什麼來面對世事之逆順呢?就要憑東坡先生這種曠達之胸襟,順也喜樂,逆也喜樂,此為處世之道,亦為養生之方。這就是鄙人今天送給諸位最重要的一句話,願長記不忘。”
這次是石山長帶頭鼓掌。三晉大地上的最高學府,又一次響起迴盪四壁的掌聲!
四 人生難得最是情
先前三次講課,張之洞從不在書院吃飯。一來是鑑於山西官場吃喝風氣太甚,他多次下令各級官員出巡必須從儉,不得鋪排張揚,他自己應帶頭執行。二來他知道書院不比衙門,特別清貧,倘若在這裡吃飯,會給他們增加負擔。這次不同,以晉撫身份給士子授課,應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