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邊右側的壁櫃看看,記得有他以前用過的。”
壁櫃裡果然有檸檬香型刮臉膏和漂亮的刮鬚刀。刮臉膏已少了半盒,盒口沾有已乾燥的白沫。所謂死,便是將刮臉膏剩下半盒。
“有了?”她問。
“有了。”我拿起刮鬚刀、刮臉膏和一條新毛巾折回廚房,燒水刮鬚。刮完須,把刀片和刀架沖洗乾淨。於是我的鬍鬚同死者鬍鬚在洗面盆裡混在一起,沉入盆底。
她穿衣服時,我坐在客廳沙發上翻閱晨報。出租小汽車司機開車途中心臟病發作,一頭扎進高架橋欄杆,死了。乘客是一位32歲的女性和一個4 歲女孩,雙雙身負重傷。某市議會午間吃外購盒飯時因油炸牡蠣變質致使兩人身亡。外務大臣對美國的高利率政策表示遺憾。美國銀行家會議討論對南美貸款的利息。秘魯財政部長指責美國對南美實行經濟侵略。西德外長強烈要求糾正對日貿易逆差。利比亞譴責以色列,以色列反唇相譏。還就18歲兒子向父親行兇一事刊登了大家談一類文章。報上刊載的,沒有一樣對我最後幾小時有所裨益。女孩身穿駝色棉短褲加茶色開領衫,站在鏡前用梳子梳理頭髮。我係好領帶,穿上外衣。
“獨角獸骨頭怎麼處理?”她問。
“送給你。”我說,“放在哪裡算了。”
“電視機上如何?”
我拿起已不發光的頭骨走到房間角落,放在電視機上。
“怎麼樣?”
“挺好的。”我回答。
“還會發光?”
“沒問題。”說罷,我再次把她摟在懷裡,將這溫煦刻入心中。
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
38。世界盡頭(出逃)
隨著晨光熹微,頭骨之光漸漸朦朧暗淡下去。乃至書庫天花板邊緣開的採光小窗射進一縷灰濛濛的晨光,模模糊糊地照出周圍牆壁之時,頭骨便一點點失去光亮,同漆黑的記憶一起一個接一個遁往別處。
等到最後的光亮消失之後,我在頭骨上移動手指,將其溫煦深深滲入體內。我不知夜間讀出的光屬於其中哪一個。要讀的頭骨數量實在太多,而給我的時間又極其有限。我儘可能不把時間掛在心上,耐心而仔細地逐一用手指摸索下去。每一瞬間我都可以在指尖真切地感覺出她心的存在。僅此足矣,我覺得。數、量和比例等都不是問題。無論怎樣努力,無一遺漏地讀出每一個人的心也是不可能的。那裡確實有她的心,我可以感覺出來。此外還能求什麼呢?
我將最後一個頭骨放回架,靠牆坐在地板上。光窗位於頭頂很高的地方,無法窺測外面的天氣。僅能根據光線知是四下陰晦。淡淡的暗影如綿軟的液體在書庫裡靜靜遊移,頭骨們沉入重新降臨的睡眠。我也閉起雙眼,在清晨的冷氣中休息頭腦。一摸臉頰,得知手指依然存留著頭骨的光溫。
我凝然不動地坐在書庫一角,靜等沉默和冷氣使我亢奮的心平靜下來。我能感覺到的時間是不均一而且雜亂無章的。視窗射進的微光許久靜止不變,影子亦停在同一位置。我覺得,女孩那滲入我體內的心正上下巡行不止,同有關我自身的各種事項交融互匯,沁入我身體的每一部位。想必要花很長時間才能使其具有明確的形式。而傳達給她使之進入她的身體恐怕又要花更長的時間。但無論花多長時間我也要把心賦予她,哪怕形式並不完全。我相信:她肯定能透過自己的努力使心具有更完美的形式。
我從地板起身,走出書庫。女孩孤零零地坐在閱覽室桌旁,等待著我。由於晨光迷濛,其身體的輪廓看上去似比平時略微淡薄。無論對我還是對她,這都是個漫長的夜晚。見到我,她一聲不響地離開桌旁,把咖啡壺放在火爐上。利用熱咖啡時間,我去裡面沖洗臺洗了手,拿毛巾擦乾,折回坐在爐前暖和身子。
“怎樣,累了吧?”她問。
我點下頭。身體重得像一攤泥,連舉手都十分困難。我連續不停地讀了12小時古夢。但疲勞並未滲入我的心。如女孩在我最初讀夢時所說,無論身體多麼疲勞,也不能把心牽連進去。
“回家休息多好,”我說,“你本來沒必要守在這裡的。”
她往杯裡倒入咖啡,遞到我手上。
“只要你在這裡,我就守著不動。”
“有這條規定?”
“我定的。”她微微笑道,“再說你讀的又是我的心。我不能把自己的心丟開不管,對吧?”
我點點頭,啜了口咖啡。古老的掛鐘指在8 點15分。
“準備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