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說。
“可你從昨天不就什麼也沒吃麼?”
“不想吃。倒想好好睡一覺,2點半叫醒我。2點半之前希望你坐在我身邊看我睡覺。不礙事吧?”
“如果你需要的話。”她依然面帶微笑。
“比什麼都需要。”
她從裡面房間拿來兩床毛巾被,包住我的身體。她的頭髮一如往常地輕拂我的臉頰。我一閉眼睛,耳畔便傳來煤塊畢畢剝剝的聲響。女孩的手放在我肩上。
“冬天莫非永遠持續下去?”我問。
“不曉得。”她回答,“誰也不曉得冬天什麼時候結束。但應該不至於持續很久,肯定。有可能是最後一場大雪。”
我伸出手,把指尖觸在她面頰。女孩閉起眼睛,品味一會溫煦感。
“這溫度是我的光的?”
“什麼感覺?”
“好像春天的陽光。”
“我想我可以把心傳給你。”我說,“也許花些時間,但只要你肯相信,我保證遲早傳給你。”
“明白。”說著,她把手輕輕貼在我眼皮,“睡吧!”
我睡了。
2 點半,她準時把我叫醒。我站起身,把大衣、圍巾、手套和帽子穿戴在身上。她則默默無言地喝著咖啡。由於掛在火爐旁邊,落過雪的大衣早已乾透,熱乎乎的。
“手風琴放在這裡好麼?”我說。
她點下頭,拿起桌面的手風琴,確認重量似的掂量一會,又放回原處。
“放心,保管妥當就是。”她應道。
走到外面,才知雪已變小,風也停了。肆虐了整整一個晚上的風雪,似乎幾個小時以前便已止息。但天空依然彤雲低垂,告訴人們真正的大雪隨時都可能襲來,眼下不過是短暫的間歇。
朝北過了西橋,發現灰色的煙已開始從圍牆那邊升起,一如平日。起始是白煙遲疑不決地斷斷續續爬向天空,俄頃轉為大量焚屍的濃煙。看門人在蘋果林裡。我在幾乎齊膝深的積雪上留下清晰得自己都為之吃驚的腳印,急急趕往小屋。鎮子一片沉寂,彷彿所有的聲音都已被雪吸盡。沒有風聲,甚至不聞鳥鳴。惟有鞋底釘子踩碾新雪的聲音,在四周激起不無誇張的奇妙迴響。
看門小屋空無人影,一如往常地散發著酸臭氣味。爐火已經熄滅,但周圍尚有餘溫,看來剛熄不久。桌上散亂扔著髒盤子和菸斗。靠牆擺著一排白亮亮的柴刀和斧頭。環視房間,我不由產生一股錯覺,總好像看門人躡手躡腳地從身後走來把大手貼在自己脊背。那排刀具、水壺、菸斗等四下裡的東西,都似乎默默譴責我的背信棄義。
我像躲避刀具陣列似的小心伸出手,迅速摘下牆上掛的鑰匙串,緊緊攥在手心,從後門走到影子廣場的入口。影子廣場皚皚的白雪尚無任何人的腳印,惟獨那棵黑乎乎的榆樹矗立在中央。剎那間,我覺得這是一片人們不得涉足玷汙的神聖空間。一切各得其所地聚攏在這諧調的岑寂之中,渾然天成一般沉浸在恬適的睡眠中。雪地帶有美麗的風紋,全身綴滿白雪的榆樹枝將彎曲的手臂停在空中。沒有任何東西處於動態。雪也幾乎偃旗息鼓,只有風偶爾想起似的低聲一掠而過。它們大概永遠不會忘記有人曾用皮靴蹂躪這短暫而平和的睡眠。但時間已不容我猶豫不決。事到如今,已經無法轉身後撤。我拿著鑰匙串,用凍僵的手將4 把鑰匙往鎖孔輪流插去。然而哪一把都不相吻合。我腋下沁出冷汗,再次回想看門人開門時的情景。當時鑰匙同樣是4 把,這點毫無疑問,我一一數過。其中必有一把能開啟鎖才是。
我把鑰匙串放回衣袋,揉搓著使其充分變暖,然後依序試開。結果第3 把整個探進鎖孔,轉動時發出很大的乾澀的響聲。在這闃無人息的廣場,金屬聲聽起來格外清晰尖銳,彷彿全鎮的人都可聽到。我把鑰匙插進鎖孔裡觀察周圍動靜,似乎無人朝這邊走近。不聞任何人的語聲任何人的足音。於是我把重重的鐵門開啟一條小縫,擠過身體,把門悄然合上。廣場的積雪如泡沫一樣綿軟,把我的腳整個吞沒。腳底的吱吱聲猶一頭巨獸在小心翼翼地咀嚼捕到的獵物。我把兩行筆直的腳印留在廣場,從高高積雪的木凳旁透過。榆樹枝從頭上恫嚇似的俯視著我。某處傳來刺耳的鳥鳴。
小屋內比外面還冷,險些把人凍僵。我開啟拉窗,順梯下到地下室。
影子坐在地下室床上等我。
“擔心你不來了呢。”影子吐著白氣說。
“約定好了嘛!我可是守約的。”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