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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會來了,導演課的指導老師,安寨墾教授,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請帶一樣你們以前做出來的東西,拿到班上來給同學們,也給我看看。讓我看看你們都是什麼樣的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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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帶來一張他設計的名牌奶粉海報,有的人帶來一副用立得照片做成的撲克牌,有的人交出一篇刊在有名雜誌上的短篇小說。賈維岢同學來自名醫家族,他帶來的竟然是一截他在小時候當神童時期設計的人工關節。安寨墾教授把那截怪東西像拎豬蹄一樣拎在手上,眉毛扭了兩下。
我帶到課堂上的,是我高中時自己好玩發明的“詩蠟燭”。我那時喜歡誰,想寫首詩給對方,就會把這首詩刻在一根蠟燭身上,刻的時候,每行詩刻成繞著燭身轉的一行字。這樣,這根蠟燭點著以後,詩就一行一行的減少,詩的感情就一分一分的改變,有時蠟燭燒到只剩最後一句詩的時候,語氣跟感情,都和剛開始詩還完整時大不相同,會創造出一種很微妙的氣氛。
我隨手找了蠟燭,複製了一根“詩蠟燭”來交差。安寨墾教授當然並不認得蠟燭上刻的中文意思。我把蠟燭詩燃燒後造成的效果跟他解說了一下,他“啊”了一聲,點點頭,,說:“應該是談戀愛時的好道具吧?”
他把我的詩蠟燭,放在賈維岢的人工豬蹄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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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上有些同學還是拍過一些小短片,也都交出來給安寨墾教授過目,當中最怪的大概是豪放女葛洛麗亞同學十八歲時拍的三分鐘小品:
畫面播出——
影片主角是個女孩,顯然是生理期來了,邊走邊有鮮血沿腿滴下,一路滴過去,只見血越流越多,女孩簡直像藏了水龍頭在裙子裡一樣。
播到這裡,已經兩分鐘了,有的同學笑,有的同學“嘖嘖”表示反感。
最後,女孩跨過一個馬路上平常用圓鋼蓋蓋住的人孔,正好有工人探頭出洞,當下就被血雲罩頂,一道血瀑從女孩裙中湧出,澆得工人一頭一臉。
這結局很有氣勢,全班鬨然怪叫鼓掌,也有保守派不以為然,發出噓聲。
安教授抬抬眉毛,禮貌的嘟囔了一句:“很有活力。”全班又笑,葛洛麗亞很得意,站起來向大家揮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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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些慘綠時期的作品都展示過了以後,這時只見安寨墾教授緩緩站起,他把駝著的背略略挺直,說:“同學們,我們都已經欣賞過各位某個人生階段的代表作了。現在,也容我把我的舊作放給大家看看,讓大家也對我有點了解,請大家移動到大放映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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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大放映間,燈轉暗,絨幕嘶嘶拉開,銀幕浮現“夜與日”大大三個字的英文片名,接下來的畫面,看的全班嘴張大大的。
畫面出現了遙遠的地平線,只見有一道烽煙從地平線緩緩升起。自那烽煙起處,出現螞蟻般大小的戰爭難民,一路往前大河般延伸過來,人流一直延伸到鏡頭前,這些難民可不是電腦動畫做出來的,擺明了一個一個都是真人演出,也就是說,這部電影才開演兩分鐘,但保守的算:光這個開場鏡頭,就起碼有兩、三千個臨時演員演出。
安寨墾教授放給我們看的,是三十年前的波蘭戰爭史詩大片“夜與日”,當年奧斯卡的最佳外語片得主。這部電影竟然是安寨墾教授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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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系所有許多老師是“退役名家”,我們有時晃進系主任或所長的辦公室,看到他們架上排得滿滿的十幾座金像獎或艾美獎,免不了悚然一驚,心中暗暗怪叫一聲:“想不到這老小子當年也有這等威風!”然後忽然就對人生的無常有了頓悟:“唉,得這麼多獎,也就是昨日黃花了,老來還得跟我們這些不成材的小鬼糾纏,也真難為這些老人家了。”
大家一邊呆呆的看這部充滿大場面的巨片,一邊手上收到了一份影印的資料,我們低頭一看,是一頁從《世界影壇名人錄》影印下來的內容。這一頁上面,有當年安寨墾教授英姿勃發的照片,嘴角抿得緊緊的,樣子很像很多人放鋼琴上的樂聖貝多芬雕像活過來了,照片下的介紹文字說他創立了波蘭國家電視臺、電影曾獲東歐哪些大獎等等……
老實說,“夜與日”這種又長又舊的東歐片,雖然三十年前得過大獎,但現在大概真的沒幾個人記得,也沒多少人想看了。
可是放映這部電影,似乎為安寨墾教授注射了恢復青春的靈藥,尤其是我們幾個學生又對這部電影的拍攝,提了很多問題,應該是讓他重溫了被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