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石笑著岔開道:“哪裡的話?該是我高高在上,目中無人。好在到底見面了,讓我好好彌補彌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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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遺事 第二十一回(2)
安石留下逢源,一住就是半個月。
安石也將自己的雜著拿給逢源指教,逢源看了,也佩服得五體投地:“仁兄的文章見識高遠,古樸簡約,正是漢唐古文的真傳,小弟實在望塵莫及。小弟所能做的,也就只能是些闡釋功夫罷了。”
安石嘆道:“您太抬舉我了。您那才是真正的學問功夫,真叫我羨慕!其實,在骨子裡,我是真想做些學問,宏揚先聖之道的。無奈家裡太窮,沒法兒讓我寄身學問,只好半途而廢,早早出來尋個官做。學問之道,這輩子怕是無緣了!”
逢源卻道:“人一輩子,不外立德、立功、立言三件事。首先立德,其次立功,最不成的才是立言。小弟一事無成,空有幾部著作,連立言都談不上,還值得羨慕?您在官場,少不得有一番事業,為國立功,為民立福,那才叫人羨慕呢!”
安石見他比自己還年輕,卻這麼消沉,不免有些驚訝,問道:“您比我怕還要年輕些,怎麼這麼消沉?為什麼不出來應試,咱們一起幹一番事業?”
逢源嘆了一口氣:“唉,也倒不是完全不想。一來自己過於疏狂懶散,怕受不了官場規矩的束縛;二來,我看朝野上下,實在希望不大,也多少有些悲觀!”
安石驚問道:“怎麼,您就悲觀到這個程度?”
逢源道:“可能我太陰暗,總是樂觀不起來。”
“為什麼?”
“明擺著嘛!國家最大的弊端是什麼?是君臣上下因循守舊,不思進取。要想根治,非用猛藥狠治不行。可這是辦不到的。看看這兩年的新政及新政的下場,就明白了。”
安石多少明白了逢源的意思:“《商君書箋釋》,是否就是您開的一劑猛藥?”
“藥猛,辦不到也是白搭!”
安石沉思道:“時勢不同了。商鞅反對先聖的仁義之道,又太苛煩,當今時代確實行不通了。”
“那是當然,我也只是要效法他的大意而已。有了他的法治精神,就可以所向披靡,無往不勝。”
安石不說話了。他雖不過初入官場,但僅憑他有限的經驗也知道,即便只是效法商鞅的法治精神,也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他得承認,新政失敗,與缺少這種精神是不無關聯的。可他不願意讓逢源完全絕望,自己沒往深處想,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調和辦法,只好籠統地勸道:“事在人為,總能找到辦法的。”
“什麼辦法?”逢源依舊十分茫然,“有個英明果斷、心雄志大的聖君,再配一個大智大勇、百折不回的賢相,才能有些盼頭!等有了這樣的聖明天子,仁兄再出來做了丞相,我或者就不會這麼灰心了。不但不灰心,還要出來幫您一把。沒有這些,我這一輩子大概是不會出來了!”
“說得太喪氣!還是趕早出來,咱們一起努力。路,總是一點一點走出來的。等咱們好歹做出一番事業,再一起歸隱山林,如何?”
逢源還是提不起精神:“只怕做雖做了,卻難得見事,不過可憐無補費精神而已!”
“費不費,做了再說。眼下您先準備準備,下年考他個進士,慢慢我們就可以聯手做些事情了。陶淵明那麼頹唐,還高歌‘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刑天舞干鏚,猛志固常在’呢!您應該多些剛氣,振作起來!”
逢源勉強笑道:“既然仁兄一再相勸,我就試試吧!”
逢源回去的時候,安石一直將他送到河口。站在船頭,又叮囑道:“逢源,一起呆了半個月,我到底總是有些擔心您!”
逢源問道:“不知仁兄是指什麼?”
安石說:“總覺得您太憂鬱。讀您的詩,我就有這個感覺了,及至一起相處了半個月,朝夕相伴,這印象越發深了。以您的學識見解,本不該這樣。”
逢源勉強一笑,將眼睛移向河面,河面上起了一片薄霧,一隻小船正逐漸融入霧中,慢慢不見了。
“那原因,我想還是思慮太過,憂國憂民。詩裡頭,這樣的句子尤其多。其實,根本不需要這樣。恕我說得不客氣一點,還是不夠通達的緣故。”
“國事如此,怎麼能夠通達起來?除非真正成個傻子,對天下事一無所知,不聞不問才成呢!”
“不是說不關心天下大事。君子治學,為的就是天下蒼生,怎麼能不聞不問呢?這裡面有個先後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