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至今卻沒有法子回頭。
我的《紅樓夢》、《水滸傳》、《十二樓》、《會真記》、《孽海花》、《大
戲考》、《儒林外史》、《今古奇觀》、《兒女英雄傳》、《青紅幫演義》、《閱
微草堂筆記》……都是那時候刻下的相思。
求了一個印章,叫做“不悔”。
紅紅的印泥蓋下去,提起手來,就有那麼兩個不━━悔。
好字觸目,卻不驚心。
我喜歡,將讀書當作永遠的追求,甘心情願將餘生的歲月,交給書本。如果因
為看書隱居,而喪失了一般酬答的朋友,同時顯得不通人情,失卻了禮貌,那也無
可奈何,而且不悔。
願意因此失去世間其他的娛樂和他人眼中的繁華,只因能力有限,時間不能再
分給別的經營,只為架上的書越來越多。
我的所得,衣食住行上可以清淡,書本里不能談節儉。我的分分秒秒吝於分給
他人,卻樂於花費在閱讀。這是我的自私和浪費,而且沒有解釋,不但沒有解釋,
甚且心安理得。
我不刻意去讀書,在這件事上其實也不可經營。書本里,我也不過是在遊玩。
書裡去處多,一個大觀園,到現在沒有遊盡,更何況還有那麼多地方要去。
孔夫子所說的遊(遊)於藝那個遊字,自小便懂了,但是老師卻偏偏要說∶工
作時工作,遊戲時遊戲。這兩件事情分開來對付,在我來說,就一樣也不有趣。不
能遊的工作,做起來吃力,不能遊的書本,也就不去了。
常常唸書唸白字,也不肯放下書來去查查辭海,辭海並不是不翻,翻了卻是看
著好玩,並不是為了只查一個發音。
那個不會念的字,意思如果真明白了,好書看在興頭上,擱下了書去翻字典,
氣勢便斷,兩者舍其一,當然放棄字典,好在平凡人讀書是個人的享受,也是個人
的體驗,並不因為念了白字禍國殃民。
唸書不為任何人,包括食譜在內。唸書只為自己高興。
可是我也不是刻意去唸書的,刻意的東西,就連風景都得尋尋切切,尋找的東
西,往往一定找不到,卻很累人。
有時候,深夜入書,驀然回首━━咦,那人不是正在燈火闌珊處嗎?並沒有找
什麼人或什麼東西,怎麼已然躲在人的背後,好叫人一場驚喜。
迷藏捉到這個地步,也不知捉的是誰,躲的又是誰,境由心生,境卻不由書滅
,黃梁一夢,窗坍東方又大白,世上一日,書中千年,但覺天人合一,物我兩忘,
落花流水,天上人間。
賈政要求《紅樓夢》中的寶玉念“正經書”,這使寶玉這位自然人深以為苦。
好在我的父親不是賈政,自小以來書架上陳列的書籍,包括科學神怪社會倫理宗教
愛情武俠偵探推理散文手工家事魔術化學天文地理新詩古詞園藝美術漢樂笑話哲學
童謠劇本雜文……真個驚鶩八極,心遊萬仞。
在我看來,好書就是好書,形式不是問題。自然有人會說這太雜了。這一說,
使我聯想到一個故事∶兩道學先生議論不合,各自詫真道學,而互詆為假,久之不
決,乃共請正於孔子。孔子下階,鞠躬致敬而言曰∶“吾道甚大,何必相同,二位
先生真正道學,丘素所欽仰,豈有偽哉?”兩人大喜而退。
弟子曰∶“夫子何諛之甚也?”孔子曰∶“此輩人哄得他去夠了,惹他甚麼?
”
讀盡天下才子書,是人生極大的賞心樂事,在我而言,才子的定義,不能只框
在純文學這三個字裡面。圖書館當然也是去的,昂貴的書、絕版的書,往往也已經
採開架式,隨人取閱,只是不能借出。去的圖書館是文化大學校內的,每當站在冷
門書籍架前翻書觀書,身邊悄然又來一個不識同好,彼此相視一笑,心照不宣,亦
是生活中淡淡的欣喜。
去館內非到不得己不先翻資料卡,緩緩走過城牆也似的書架,但覺風過群山,
花飛滿天,內心安寧明淨卻又飽滿。
要的書,不一定找得到,北宋仁宗時代一本《玉曆寶鈔》就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