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睡去,小旌已經五年級,而我,燈火下,仍有一大疊學生的作業要批改。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共過的生,共過的死一樣無影無蹤,想起這些住事,總也
還是怔怔。
寫到這兒,我去臺北看父母親,劉俠的請帖放在桌上,請我們去做感恩禮拜,
她的“伊甸之夢”慢慢成真,我們要聚一次,見見面,一同歡喜。
請帖上拓蕪要讀經文,又可以看見他。我們三個人雖在臺灣,因為各自繁忙,
又尚平安,竟是難得見面了。
在景美溪口街是一個大晴天,一進教堂的門就看到坐在輪椅上的劉俠。在這兒
,扶柺杖的、打手語的、失去了視力的、燒傷了顏面的一群朋友就在和煦的陽光裡
笑,接觸到的一張張臉啊,裡面是平安。
拓蕪坐在臺上,我擠進了後排的長椅,幾度笑著跟他輕輕的招手,他都沒有看
見。
那一本本代馬裡面的小兵,而今成了一個自封的左殘。
左殘不也是站著起來一步一蹶的走上了臺,在這兒沒有倒下去的人。
牧師說∶“有的人肢體殘了,有的人心靈殘了,這沒有什麼分野,可能心靈殘
的人更叫人遺憾……”
我聽著他說話,自己心虛得坐立不安,他說的人是不是我?有沒有?我有沒有
?
劉俠說會後請我們去“伊甸中心”茶點,我慢慢的走去,小小的中心擠滿了笑
臉,我站在窗坍往裡張望,看見拓蕪坐著,我便從外面喊他∶“拓蕪!拓蕪!我在
這兒啊!”
雖然人那麼多,喊出了拓蕪的名字,他還是歡喜的擠到視窗來,叫著∶“你進
來!你擠進來嘛!”
這時候,一陣說不出的喜悅又湧上了我的心頭,就如看見劉俠和她父母那一剎
那的心情一樣,我們這幾個人,雖然往事如煙,這條路,仍在彼此的鼓勵下得到力
量和快樂。沒有什麼人是真殘了,我們要活的人生還很長,要做的事總也做不完,
太陽每天都升起,我們的淚和笑也還沒有傾盡。
那麼,好好的再活下去吧,有血有肉的日子是這麼的美麗�明天,永遠是一個
謎,永遠是一個功課,也永遠是一場挑戰。
三個人的故事其實仍然沒有完。劉俠正在殉道�我在為學生,拓蕪呢,拓蕪早
已不在軍中,小兵退役了,左殘還是沒有什麼好日子,他的故事從來沒有人間的花
好月圓,他說的,只是坎坷歲月,好一場又一場坎坷的人生啊!
“代馬”裡的拓蕪說兵自己一生沒有參加過什麼轟轟烈烈的戰役,這句話從某
一個角度上看來,也許是真的,可是這個人所受的磨難,我們該叫它什麼?生活中
瑣瑣碎碎永無寧日的辛酸,你叫不叫它是戰役?
左殘閒話裡的拓蕪,慢慢的跟你話家常,我也跟你話了一場劉俠、拓蕪和我自
己三人的家常。
這篇短文字,送給拓蕪的新書作“跋”,如果他堅持要當作“序”,也只有順
他的心意了。
擱筆的現在,看了一下窗坍,冬日的陽光正暖,是個平和而安靜的好天氣。
夢裡不知身是客
提筆的此刻是一九八三年的開始,零時二十七分。
我坐在自己的書桌前,想一個願望。
並不是新年才有新希望,那是小學生過新年時,作文老師必給的題目。過年不
寫一年的計劃,那樣總覺得好似該說的話沒有說。一年一次的功課,反覆的寫,成
了慣性,人便這麼長大了,倒也是好容易的事情。
作文薄上的人生,甲乙丙丁都不要太認真,如果今年立的志向微小而真誠,老
師批個丙,明年的本子上還有機會立志做醫生或科學家,那個甲,總也還是會來的
。
許多年的作文簿上,立的志向大半為了討好老師。這當然是欺人,卻沒有法子
自欺。
其實,一生的興趣極多極廣,真正細算起來,總也是讀書又讀書。
當年逃學也不是為了別的,逃學為了是去讀書。
下雨天,躲在墳地裡啃食課外書,受凍、說謊的難堪和煎熬記憶猶新,那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