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談起過數學,有好幾次,耀葵試圖向他提起自己暗中學數學的事情,但她總習慣在說什麼之前仔細地觀望他的臉,那種通透直白的臉色,她知道,裡面蘊藏著某些她不能相容的資訊,她因此又咽下了話語。
她究沒有提起。
但他對她是重要的。他是她忠貞不渝的聽眾。她小小年紀已經十分擅長自圓其說的宏偉言說方式,無論耀葵怎樣奇怪的話語,他都願意在一旁全神貫注地聆聽每一個冗長而無規則的敘述,天氣冷得可以呵出白霧的時候,他還會伸出過來輕巧地拍一下她的手背,稱她思維敏捷,贊她說得極其之好。 。 想看書來
3 我不能不去死
學校是一個灰頭灰腦的地方。
大門是暗灰色的,總是被同學們鑿上無聊的字又被校工強行抹去。而教學樓的牆體則常年無人打掃,不斷疊加的塗鴉圖案,常常在白天突然冒出,怎麼畫上去的呢?那些牆面的位置離窗戶很遠也沒有平臺,大家常常猜測是哪路高人在半夜為之。老師們看見了常常又叫又罵,同學們則笑得滿臉紅光。
平日裡同學們一律穿著灰色的校服,老師們卻常常穿著格格不入的亮色衣服,比如那種刺刺的硃紅,耀眼得彷彿耀要把人眼睛弄瞎的明黃,成為灰濛濛校園裡一道滑稽風景。
耀葵毫不熱愛學校,她堅信這裡不變的真理就是永遠流行著一些庸俗的時尚和娛樂。她尤其嫉恨音樂課上的合唱,每次當她看到左右的同學們都表現出張大嘴使勁唱的樣子,卻發現自己的耳邊聽不到任何的聲音,他們的神色卻是那麼洋洋自得。
耀葵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他們都是假唱。
那聲音從哪裡來呢?有時候她故意賣力地唱歌,想找到到自己的聲音,卻只能聽到混雜不齊的哄哄合唱。有一次那個指甲塗得血紅的老師告訴同學們為了參加學校的文藝晚會,全班必須弄一個大合唱,耀葵興奮地想我用力地唱把,麥克風的力量也許可以讓她可以找到自己的聲音,但在幾分鐘之後老師說你們根本就唱不齊的,還是別唱了,到時候假唱就可以了,音響會播放出買來的合唱唱片。那天耀葵發現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窗外的雨已經下得很大了很大了,空氣裡的水氣濃重,足已令人呼吸困難。
這一切令她失望。但黑桃總會陪她一起歌唱。後來的一天他們在一個霧氣濛濛的清晨出來遊走,到內陸湖去淌水玩。那是一個廣闊得貌似大海的湖,站在淤泥堆積的淺攤上,看不見對岸的風景。身邊一排排的大樹,像一把把巨大的綠傘,帶給淺灘一片片陰影。他們攙扶著在很淺的水裡前行,不經意中飛起透亮的水花。她清晰地看到黑桃的小腿在水中被泡得白白胖胖的,像密封罈子中醃製的白蘿蔔,她不甘心地去踢他的雙腿,
“你好白哦――”她用力地捏他拽他,想他來一個大蹌踉。
“你才白,你的腿像死豬肉一樣白啊,哈哈。”他也想用力拽著耀葵,卻擔心她一不小心摔倒,只敢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胳膊。
太陽漸漸探出臉了,水面上開始搖曳點點金光,但他們似乎感覺更冷了。耀葵想擁抱他卻似乎還不夠膽魄,只能試著懷抱著自己的身體。
“黑桃,我們唱歌吧!我們來個大合唱,大大的合唱,好不好?”
“好哦,唱什麼呢?
“唱《我不能不去死》,好不好?”
“我希望貼著水泥地飛翔
手裡捏著雲朵
決心將天空踐踏到底
我們不能再去草原飛翔
只能在這裡靜靜等待沙塵暴
啦啦 我不能不去死
啦啦 你不能不等我
啦啦 我們捏著雲朵
啦啦 我們要踐踏天空
啦啦 我們在死亡裡翱翔
。。。。。。。
。。。。。。。”
他們的歌聲四溢,天色也越發地明朗。他們像活蹦亂跳的鴨子一樣讓原本優雅的小湖不再安寧,黑桃再她面前顯得越來越小了,像一個小屁孩一樣樂顛顛的,耀葵覺得她們已經開心得喪心病狂,她把腸子拉得緊得象待發的玄一般,非常用力地唱。隨著她的聲音越來越大,黑桃也和她比拼似的開始唱得越來越勇猛,他這個時候剛開始聲帶有些變化,耀葵覺得他的喉嚨裡像生鏽了一般,發出乾硬沙沙的如同破鐵皮撕磨的響聲,亦如同一個暮年老女人的聲音。
特別的日子總讓人容易心池盪漾,溢位許多意外的話。
這個時候黑桃突然停下來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