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算帳以後,廠裡還欠我爹4000多塊錢。支書就是賴著不給。我爹這個人太老實,好欺負,自己不說,也不叫我反映。我不是希罕這幾個錢,主要是爭這個理兒。想當初,我爹在時,廠裡很興旺,這幾年下來,他們把廠搞得不像樣子,叫人實在看不下去,我就來找書記反映一下。”我把他寫的反映材料留下來,說是要了解一下再說,打發他走了。
要是其他情況,我至多批下去讓紀委查一下就行。但一說是繅絲廠,我就來勁兒。灌河鎮是否“中原名鎮”且不管它,但千餘年的發展史,都與這個絲綢業分不開。我們的志書上一直寫著,灌河鎮是絲綢之路的發源地之一,這個論斷一點也沒有誇張,“晉商”、“徽商”在灌河不僅留下了許多動人的傳說,也留下了他們的眾多的子孫後代。絲綢行業最為發達時,這裡客商雲集,車馬擁堵,被遠近譽為“日進斗金”的小上海。化纖的出現,絲綢行業才迅速沒落了。北亞熱帶和南暖溫帶的氣候交匯,使得滿山遍野長的都是柞坡,最適合於柞蠶的養殖。有了柞蠶,就有繅絲;繅絲帶動深加工,就有絲綢;有了絲綢,就有商行;有了商行,就會向外輻射;向外輻射,就會形成絲綢之路。這一切,在地名上就有著深深的印記,如金蠶嶺、織紡溝、染房莊等,仔細地想一想,鎮政府衙門不就是占人家山西來的江家綢緞行嘛。來上任之前我就關注這個事情,到了之後,第三天就去視察,結果大失所望。廠子如同得了雞瘟,處於半死半活狀態,廠房就像是史前遺址,裝置簡陋得彷彿是出土文物,幾個來抽絲棉被的老婦女少氣無力,活脫脫的像一些電視連續劇的演員正在拍戲。在我看來,這個從黃帝的第一夫人嫘祖就傳下來的古老行業,能在灌河鎮儲存下來,不能不算是世界上的“第九大奇蹟”了。原以為是群眾養蠶不賺錢了,廠裡收不來繭,也就無絲可繅。而能夠收上來的少得可憐的蠶繭,只是為了在各級領導前來視察時,村裡趕緊找來幾個女工扯一氣兒絲棉被應景而已。經這孩子一說,我才恍然大悟,經營不善才可能真正是廠子衰敗的癥結所在。一個念頭油然而生,不管這個產業有無生存價值,也要想方設法延續香火,不能在我的手裡給斷送了。
於是,立即叫人把新任的支部書記方明義叫來說情況。明義說,“汪家老大說的不全是事實。讓他下臺,找的理由就是他貪汙。他家的日子歷來好過,飯吃得稠一點,大家就懷疑,不過,查來查去,也沒有查出來啥問題。說欠他4000塊錢,村裡壓根就不承認。只有老汪自己心裡明白為啥不叫他再幹下去了。”我問,“那是為啥?”明義臉一紅,吭吭哧哧的說,“老汪這個人,腰臊唄。”他見我瞪著眼,聽他往下說,只得說,“賀書記,你要到俺大隊去調查,沒有人肯給你彙報,我給你說說,就當咱倆說閒話哩。繅絲廠是個女工多的地方,大閨女、小媳婦,除了四外莊上招來的,都是俺大隊的。老汪這個人,只要是好看一點的,總要想辦法勾上手。我小的時候,一次進他的辦公室,就見他抱著俺表嫂摟上去衣服拱奶子吃,拱得俺表嫂哼哼唧唧,渾身亂嗖嗖,我說你們幹啥哩呀?老汪一聽見,丟開俺表嫂,還把我怪了一頓。河裡的螃蟹都有夾(家),這一次撤他,就是因為他肏了明偉的表姐,人家男人知道了,偷偷地打他了個不吃菜,明偉沒有辦法才把他拿下去的。”我對這些不感興趣,就說,“既然是這樣,為啥還一直讓他幹?”明義說,“老汪當廠長三起三落哩。都是他整得不像樣子的時候,才把他拿下來。再上臺,發誓賭咒要好好幹,不久就又會犯毛病。奇怪的是,別人一上臺就幹不成。他該吃這一門衣飯,一直是路子很廣,廠子只要一經他的手,就很快上路,所以村裡沒辦法時就請他出山。廠裡女工們肯讓他摸索,也無非是能夠多掙幾個錢唄。”我問明義,“這個人多大年紀了?”明義說,“五十六、七了。”我說,“到了這個年齡,恐怕腰裡勁頭也不大了。明義,為了保著咱這個傳統產業,你看能不能再讓他幹一氣?”明義說,“行是行,不過,我恐怕請不動他。”我有點奇怪,“為什麼?”明義說,“現在人家的孩子都長大了,他領著四個孩子在街上收槲葉、收血參根(丹參)、柴胡等中藥材,發了財。我叫人捎信想用他,他給拒絕了。”我說,“明義,本來,你給我說的情況有點叫我噁心。可是曹操用人,不忠不孝的都敢用,咱們為了用人,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這樣辦,我、企業辦馬主任和你,我們三個人一起去他家裡,聽聽他的想法,行了,就再次請他出山。我想,給他了面子,他不會不買帳。”明義說,“行!”
我們就到了老汪的家裡,一見老汪,叫人眼睛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