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鳥般的聲音問,那聲音像吉列刀片般割著我的心臟。那本書就在我手邊。我告訴他。我寫過那首詩嗎?他說。我一怔,以為他在開玩笑,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樣想,也許是因為他的聲音聽上去比平常更深沉。他的玩笑還是跟從前一樣,天真無邪,幾乎跟他說的別的話沒有區別。可他不是在開玩笑。那個星期我擠時間去看他。一個朋友,一位新認識的朋友開車送我去他家,但自己並不進去。在這兒等我,我說,這個小區挺危險的,要不等我們回來時恐怕就找不到車了。他覺得有點奇怪,但也沒說什麼。那時,我已經在自己打進的圈子裡樹立起古怪的良好聲名。恰巧,我還說對了:最近埃內斯托住的這個小區在走下坡路。好像他手術的副作用在街上顯現出來了,在沒有工作的人群中顯現出來了,機靈的小偷們晚上七點出來坐在太陽下,像殭屍般(或者像沒有帶信或者帶著一封無法破譯的信的使者般)自覺地準備好消磨掉又一個墨西哥城的黃昏。
第二部荒野偵探(60)
當然,埃內斯托對那本書幾乎毫不在意。他找到自己那首詩後只發出一聲:噢。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忽然認出了或者給弄糊塗了,然後開始給我說起電話裡聊過的事兒來。
我出來時朋友站在車邊吸著煙。我問他我進去的這段時間有什麼情況發生。沒有,他說,這裡死一般寂靜。然而不可能那麼寂靜的,因為他的頭髮都豎了起來,雙手抖個不停。
我再也沒去看過埃內斯托。
一天晚上他給我打來電話,背誦起理查德?貝爾弗的一首詩。一天晚上我在洛杉磯給他打電話,告訴他我跟那個戲劇導演弗朗索瓦?塞古拉或者拉?別哈?塞古拉睡在一起了,他至少比我大二十歲。多刺激啊,埃內斯托說。拉?別哈一定是個很知性的人了。他很有才華,但並不知性,我說。這有什麼區別?他說。我坐在那兒琢磨著如何回答。他在等著我說話,有那麼幾秒鐘我們誰都不說話。我多麼希望跟你在一起啊,我說再見之前來了這麼一句。我也是,那個彷彿從異度空間傳來的小鳥般的聲音說。幾天後他母親打電話給我說他死了。死得很安詳,她說,他在家裡坐在椅子裡曬太陽的時候就走了。他像個小天使般地睡著了。什麼時候死的?我問。大約五點鐘,吃過午飯後。
我是他的老朋友中惟一參加了葬禮的人,那是在城北一個魚目混雜的公墓裡。我沒有見到任何詩人、以前的情人或者文學雜誌的編輯來,來了很多親戚和家人的朋友,可能鄰居們全到了。我離開墓園前,兩個青少年走到我跟前想領我去個地方。我想他們打算*我。此刻我才對埃內斯托的死感到憤怒和痛苦。我從包裡取出一把刀說,我會殺了你們,你們這些小潑皮。他們跑了,我在那幾條陰鬱的公墓街上追了他們一會兒。我終於停下時,另一個葬禮又開始了。我把刀放進包裡看著他們把棺材抬起來小心翼翼地放進預訂的位置。我想死者可能是個孩子。但也說不準。後來,我離開墓園跟朋友在城裡的一家酒吧去喝酒了。
10
諾爾曼?博爾斯曼,坐在伊迪絲?沃爾夫遜公園的一把長椅上,特拉維夫,1979年10月。
我對別人的痛苦向來敏感,總是設身處地體驗別人的痛苦。我是猶太人,一個墨西哥猶太人,我熟悉這兩個民族的歷史。我想,這樣說就足夠了。我並不想為自己辯護。我只想講個故事,也許我還想弄明白隱藏其中的機制,那些機制當時我並不懂,現在仍然壓在我心頭。但是,我的故事並不如本人指望的那樣統一連貫。我在其中的角色就像光明與黑暗、淚水與歡笑之間的一粒塵埃般閃爍著,完全像一出墨西哥肥皂劇或者意第緒語的道德劇。
一切都是從去年2月開始的。那天下午天色灰暗得簡直像一塊裹屍布,那種顏色讓特拉維夫的天空不寒而慄。有人在按我們位於哈什默街上的公寓的門鈴。我開啟門時發現來的是詩人烏里塞斯?利馬,一個自命的本能現實主義者的頭兒,他就站在我面前。我談不上認識他,其實就見過他一次,但克勞迪婭經常給我講他的事兒,丹尼爾給我念過一首他的詩。文學不是我的專長。他的作品質量也許我永遠欣賞不了。無論如何,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不怎麼像詩人,倒更像一個流浪漢。
我承認,我們見面的開局並不好。克勞迪婭和丹尼爾在大學,我還要學習,所以我讓他進來,給他倒了一杯茶,然後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一分鐘後一切恢復正常。我沉浸在馬堡學派[1]Marburg School,19世紀70年代由新康德主義發展出來的學派。[1]哲學家(納託普、科恩、卡西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