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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但是九月十二日,國軍並沒有進駐臺南;小鮑布那艘坦克登陸艦把七十軍

送到基隆港之後,先得開往越南海防港;和劉玉章的五十二軍一樣,國軍的六

十二軍也在海防港等船。在各個碼頭等候遣返的人有好幾百萬,船,是不夠用

的。

航海日誌透露的是,LST…847 登陸艦在十一月十九日,從海防港接了六十

二軍的五十五位軍官和四百九十九位士兵,駛往﹁福爾摩沙﹂,六天以後才抵

達那時還稱為﹁打狗﹂的高雄港。負責接收臺灣南部的六十二軍,在十一月二

十五日才在高雄上岸。

吳新榮為了見到祖國的軍隊,九月就﹁齋戒沐浴﹂,卻白等了一場。沒等

到國軍,倒是十月十日國慶節先來臨了。

五十年來第一個國慶紀念,吳新榮興沖沖地騎著腳踏車趕過去。他看見臺

南﹁滿街都是青天白日旗﹂,仕紳們站在郡役所露臺上,對著滿街聚集的民眾

用肺腑的聲音熱烈地呼喊﹁大中華民國萬歲﹂。三十八歲的醫生吳新榮,百感

交集,潸潸流下了眼淚。

彭明敏的父親,卻感覺不對了。彭清靠,是個享有社會清望的醫生,一九

四五年十月,在全島歡騰中他被推舉為地區﹁歡迎委員會﹂的主任,負責籌備

歡迎國軍的慶典和隊伍。籌備了很多天,買好足夠的鞭炮,製作歡迎旗幟,在

碼頭搭好漂亮的亭子,購置大批滷肉、汽水、點心,一切都備齊了之後,通知

又來了:國軍延後抵達。大家對著滿街的食物,傻了。

同樣的錯愕,又重複了好幾次。

最後,十一月二十五日,六十二軍真的到了。日軍奉令在碼頭上整齊列隊

歡迎。即使戰敗,日軍的制服還是筆挺的,士兵的儀態,還是肅穆的。

軍艦進港,放下旋梯,勝利的中國軍隊,走下船來。

彭清靠、吳新榮,和滿坑滿谷高雄、臺南鄉親,看見勝利的祖國軍隊了:

第一個出現的,是個邋遢的傢伙,相貌舉止不像軍人,較像苦力,

一根扁擔跨著肩頭,兩頭吊掛著的是雨傘、棉被、鍋子和杯子,搖擺

走下來。其它相繼出現的,也是一樣,有的穿鞋子,有的沒有。大都

連槍都沒有。他們似乎一點都不想維持秩序和紀律,推擠著下船,對

於終能踏上穩固的地面,很感欣慰似的,但卻遲疑不敢面對整齊排列

在兩邊、帥氣地向他們敬禮的日本軍隊。102

彭清靠回家後對兒子明敏用日語說,﹁如果旁邊有個地穴,我早已鑽入

了。﹂彭明敏其實瞭解歷史,他知道,這些走下旋梯的勝利國軍,其中有很多

人是在種田的時候被抓來當兵的,他們怎麼會理解,碼頭上的歡迎儀式是當地

人花了多大的心思所籌備,這盛大的籌備中,又藏了多麼深的委屈和期待?

彭明敏說,這些兵,﹁大概一生從未受人﹃歡迎﹄過。帶頭的軍官,連致

詞都沒有?? 對他們來說,臺灣人是被征服的人民。﹂103

來臺接收的國軍和期待﹁王師﹂的臺灣群眾,﹁痛﹂在完全不一樣的點,

歷史程序讓他們突然面對面,彷佛外星人的首度對撞。這種不理解,像瘀傷,

很快就惡化為膿。短短十四個月以後,一九四七年二月二十八日,臺灣全島動

亂,爆發劇烈的流血衝突。彭清靠是高雄參議會的議長,自覺有義務去和負責

﹁秩序﹂的國軍溝通,兩個文化的劇烈衝突—你要說兩個現代化程序的劇烈衝

突,我想也可以,終於以悲劇上演。

彭清靠和其它仕紳代表踏進司令部後,就被五花大綁。其中一個叫塗光明

的代表,脾氣耿直,立即破口大罵蔣介石和陳儀。他馬上被帶走隔離,﹁軍法

審判﹂後,塗光明被槍殺。

彭明敏記得自己的父親,回到家裡,筋疲力盡,兩天吃不下飯。整個世

界,都粉碎了,父親從此不參與政治,也不再理會任何公共事務:

??他所嚐到的是一個被出賣的理想主義者的悲痛。到了這個地

步,他甚至揚言為身上的華人血統感到可恥,希望子孫與外國人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