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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家書,湖南的老

兵,則為他打草鞋。

﹁林先生,﹂我問,﹁臺灣現在一提到七十軍,就說他們穿草鞋、背雨

傘、破爛不堪,是乞丐軍——您怎麼說?﹂

﹁我完全同意,﹂林精武抬頭挺胸,眼睛坦蕩蕩地看著我,﹁我們看起來

就是叫化子。到基隆港的時候,我們的棉衣裡還滿滿是蝨子,頭髮裡也是。﹂

我也看著他,這個十八歲的福建青年,今年已經八十三歲,他的聲音裡,

有一種特別直率的﹁正氣﹂。

﹁我們是叫化子軍,﹂他說,﹁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七十軍,在到達基

隆港之前的八年,是從血河裡爬出來的?你知不知道,我們從寧波出發前,才

在戰火中急行軍了好幾百公里,穿著磨破了的草鞋?﹂

我是沒想過,但是,我知道,確實有一個人想過。

一九四六年春天,二十三歲的臺灣青年巖裡政男因為日本戰敗,恢復學生

身分,決定從東京回臺北進入臺灣大學繼續讀書。

他搭上了一艘又老又舊的美軍貨輪﹁自由輪﹂,大船抵達基隆港,卻不能

馬上登岸,因為船上所有的人,必須隔離檢疫。在等候上岸時,大批從日本回

來的臺灣人,很多是跟他一樣的大學生,從甲板上就可以清楚看見,成批成批

的中國軍人,在碼頭的地上吃飯,蹲著、坐著。在這些看慣了日軍的臺灣人眼

中,這些國軍看起來裝備破舊,疲累不堪,儀態和體格看起來都特別差。甲板

上的臺灣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開始批評,露出大失所望、瞧不起的神色。

這個時候,老是單獨在一旁,話很少、自己看書的巖裡政男,突然插進來

說話了,而且是對大家說。

﹁為了我們的國家,﹂這年輕人說,﹁國軍在這樣差的裝備條件下能打贏__日本人,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我們要用敬佩的眼光來看他們才是啊。﹂99

巖裡政男,後來恢復他的漢名,李登輝。

在那樣的情境裡,會說出這話的二十三歲的人,我想,同情的能力和包容

的胸懷,應該不同尋常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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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何遲遲

在碼頭、火車旁、廣場上伸長了脖子熱切等候國軍的臺灣人民固然無從想

像衣衫襤褸、疲憊不堪的七十軍裡頭可能深藏著個人的委屈和情感,七十軍也

無從想象,那鼓樂喧天中揮旗歡呼的臺灣群眾裡頭,同樣飽蓄著個人的隱忍和

創傷,加上五十年的抑鬱。

七十軍不可能知道站立在街道兩旁列隊歡迎的人群裡,譬如吳新榮這樣的

人,是怎麼想的。

東京醫科大學畢業,在臺南縣佳里鎮執業的文人醫師吳新榮,有寫日記的

習慣。一九四五年九月間,坊間就已經沸沸揚揚盛傳國軍要在南部上岸,他歡

欣若狂,他輾轉難眠。

九月七日,﹁聞此十二日中國軍要來進駐臺南,所以約朋友要去看這歷史

的感激。晚上洗淨身體,飲些金蘭,大快。﹂

﹁歷史的感激﹂所表達的是一個在臺灣殖民地長大、在日本宗主國受精英

教育的文人心中,如何充滿被壓抑的渴望和一旦釋放就澎湃的民族情懷。

九月八日,激動之餘,他在書桌前坐下,拿出毛筆寫漢詩。詩的文字天真,感情單純而心境皓潔如當空明月,彷佛漢代樂府的重現:

因為昨夜飲茶過多,半夜強睡而不眠。所以起來寫信通知黃百祿、

楊榮山兩君,說此十二日要去臺南看中國軍來進駐之狀況,後寫﹁祖

國軍歡迎歌﹂如左記:100

旗風滿城飛 鼓聲響山村

我祖國軍來 你來何遲遲

五十年來暗天地

今日始見青天 今日始見白日

大眾歡聲高 民族氣概豪

我祖國軍來 你來何堂堂

五十年來為奴隸

今日始得自由 今日始得解放

自恃黃帝孫 又矜明朝節

我祖國軍來 你來何烈烈

五十年來破衣冠

今日始能拜祖 今日始能歸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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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