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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艦,連甲板都乾乾淨淨。甲板上有大桶大桶的咖啡,熱情的美國大兵請中國士

兵免費用,儘量喝。

我瞪大眼睛看著林精武,心想,太神奇了,十八歲的林精武分明和十八歲

來自密西根的小鮑布,在甲板上碰了面,一起喝了咖啡,在駛向福爾摩沙基隆

港的一艘船上。

林精武看那﹁黑烏烏的怪物﹂,淺嘗了幾口,美兵大聲叫好。

兵艦在海上沈浮,七十軍計程車兵開始翻天覆地嘔吐:

頭上腳下,足起頭落,鐵鏽的臭味自外而入,咖啡的苦甜由內而

外,天翻地覆,船動神搖??吐到肝膽瀝盡猶不能止,吐的死去活

來,滿撿金星,汙物吐落滿艙,還把人家潔淨的甲板弄得骯髒,惡

臭,真是慘不忍睹。97

這個福建來的青年人,一面吐得肝腸寸斷,一面還恨自己吐,把美國人幹

淨的甲板吐成滿地汙穢,他覺得﹁有辱軍人的榮譽,敗壞中華民國的國格﹂。

打了八年抗日戰爭的七十軍士兵,在軍艦上個個東歪西倒,暈成一團。林

精武兩天兩夜一粒米沒吃,一滴水沒喝,肚子嘔空,頭眼暈眩,﹁我在想,這

樣的部隊,還有能力打仗嗎?然後有人大叫:﹃前面有山﹄,快到了。﹂98

擴音器大聲傳來命令:﹁基隆已經到了,準備登陸,為了防備日軍的反

抗,各單位隨時準備作戰。﹂

全船計程車兵動起來,暈船的人全身虛脫,背起揹包和裝備,勉強行走,陸

續下船,美軍在甲板上列隊送別。林精武邊走下碼頭,邊覺得慚愧:留給人家

這麼髒的船艙,怎對得起人家!

基隆碼頭上,七十軍計程車兵看見一堆小山一樣的雪白結晶鹽。福建海邊,

白鹽也是這樣堆成山的。有人好奇地用手指一沾,湊到嘴裡嚐了一下,失聲大

叫,﹁是白糖!﹂大陸見到的都是黑糖,這些士兵,第一次見到白糖,驚奇萬

分。一個班長拿了個臉盆,挖了一盆白糖過來,給每個暈頭轉向計程車兵嚐嚐

﹁臺灣的味道﹂。

在基隆碼頭上,七十軍計程車兵看見的,很意外,是成群成群的日本人,露

宿在車站附近;日本僑民,在苦等遣返的船隻送他們回家鄉。

七十軍的老兵—大多是湖南子弟,八年抗戰中自己出生入死,故鄉則家破

人亡,一下船看見日本人,有些人一下子激動起來,在碼頭上就無法遏止心中

的痛,大罵出聲:姦淫擄掠我們的婦女,刀槍刺殺我們的同胞,現在就這樣讓

他們平平安安回家去,這算什麼!

﹁我還聽說,﹂林精武說,﹁有兩個兵,氣不過,晚上就去強暴了一個日

本女人。﹂

﹁就在那碼頭上?﹂我問。

﹁是的,﹂林精武說,﹁但我只是聽說,沒看見。﹂

林精武離開故鄉時,腳上穿著一雙回力鞋,讓很多人羨慕。穿著那雙父母

買的鞋,此後千里行軍靠它、跑步出操靠它,到達基隆港時,鞋子已經破底,

腳,被路面磨得發燒、起泡、腫痛。

軍隊,窮到沒法給軍人買鞋。有名的七十軍腳上的草鞋,還是士兵自己編的。打草鞋,在那個時代,是軍人的基本技藝,好像你必須會拿筷子吃飯一

樣。

麻絲搓成繩,稻草和破布揉在一起,五條繩子要拉得緊。下雨不能出操的

時候,多出來的時間就是打草鞋。七十軍計程車兵坐在一起,五條麻繩,一條綁

在柱子上,一條系在自己腰間,一邊談天,一邊搓破布和稻草,手快速地穿來

穿去,一會兒就打好一隻鞋。

只懂福建話的新兵林精武,不會打草鞋。來自湖南湘鄉的班長,從怎麼拿

繩子開始教他,但是班長的湖南話他又聽不懂,於是一個來自湘潭的老兵,自

告奮勇,站在一旁,把湘鄉的湖南話認認真真地翻譯成湘潭的湖南話,林精武

聽得滿頭大汗,還是打不好。他編的草鞋,因為松,走不到十里路,腳就皮破

血流,腳指頭之間,長出一粒粒水泡,椎心的疼痛。最後只好交換:十八歲讀

過書的福建新兵林精武為那些不識字的湖南老兵讀報紙、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