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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婚,直到後代再也不能宣稱自己是華人。104

帶著﹁受傷﹂記憶的臺灣人,不是隻有彭明敏。

我坐在蕭萬長的對面。當過行政院長,現在是副總統了,他仍舊有一種鄉

下人的樸素氣質。一九四九年,這鄉下的孩子十歲,家中無米下鍋的極度貧

困,使他深深以平民為念。但是,要談一九四九,他無法忘懷的,反而是一九

四七。

八歲的孩子,能記得什麼呢?

他記得潘木枝醫師。

貧窮的孩子,生病是請不起醫生的。但是東京醫專畢業以後在嘉義開﹁向

生醫院﹂的潘醫師,很樂於為窮人免費治病。蕭萬長的媽媽常跟幼小的萬長

說,﹁潘醫師是你的救命恩人喔,永遠不能忘記。﹂

彭清靠和塗光明到高雄要塞去協調的時候,潘木枝,以嘉義參議員的身

分,和其它十一個當地鄉紳,到水上機場去與軍隊溝通。

這十二個代表,在一九四七年三月二十五日,全數被捆綁,送到嘉義火車

站前面,當眾槍決。

八歲的蕭萬長,也在人群裡,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但是他眼睜睜看著全

家人最熟悉、最感恩、最敬愛的醫生,雙手縛在身後,背上插著死刑犯的長

標,在槍口瞄準時被按著跪下,然後一陣槍響,潘醫師倒在血泊中,血,汩汩

地流。

﹁八歲,﹂我說,﹁你全看見了?你就在火車站現場?﹂

﹁我在。﹂

在那個小小的、幾乎沒有裝潢的總統府接待室裡,我們突然安靜了片刻。

火車站前圍觀的群眾,鴉雀無聲。沒有人敢動。

這時,萬長那不識字的媽媽,不知什麼時候,手裡已經有一支香,低聲跟

孩子說,﹁去,去給你的救命恩人上香拜一拜。你是小孩,沒關係。去吧。﹂

小小的鄉下孩子蕭萬長,拿著一支香,怯怯地往前,走到血泊中的屍體

前,低頭跪了下來。

第 六 部

福爾摩沙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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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滴

七十軍在臺灣北部,六十二軍在臺灣南部,很快地開始招兵買馬。

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三日,︽臺灣新生報︾刊登了七十軍的公告,﹁接收臺

灣志願兵﹂,十七歲到三十歲都可以報名。

臺東卑南鄉泰安村是一個很小的村子,幾十戶人家,大多是土房。村子背

山面海,望向山,滿滿是濃綠的椰子樹、檳榔樹,一派熱帶風光;望向海,太

平洋深藍的海水延伸入無邊無際的淺青天色。走在村裡的泥土路上,聽得見椰

葉唰唰和海浪絮絮的聲音交織。

這裡長大的孩子都有焦糖色的面板和梅花鹿的大眼睛。十七歲的陳清山和

同村同齡的好朋友吳阿吉都是利嘉國小的畢業生。利嘉國小在一個山坡上,一

片椰林邊。海風總是從東邊太麻里那邊吹過來,孩子們喜歡躺在草地上,看椰

樹的闊葉像舞裙在風裡搖擺。幾株老梅樹,開了花後一定結果,老師們就帶著

孩子們做梅子醬。

日本人在的時候,他們被集中去練習操槍,聽說南洋馬上需要兵。現在日

本人走了,他們回到野地裡種菜、拔草、看牛,家中仍然有一餐沒一餐的,餓

的時候就到山上去找野味。

村裡的少年都沒有鞋,赤腳走在開滿野花的荒地裡,鬱悶地思索,前途在

哪裡。

這時,村子裡的集會所來了國軍的宣傳員,用流利的日語廣播:有志氣的

青年,到中國去,國家建設需要你。月薪兩千元,還可以學國語,學技術。

小小泰安村一個村子就報名了二十個大眼深膚的少年。

就是這泰安村,三十多年以後,在和平的歲月裡,同樣貧窮的卑南家庭出

了一個大眼睛的小女孩,因為歌聲驚人地嘹亮動聽,她憑著歌聲走出了村子。

她叫張惠妹。

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一輛軍用大卡車轟轟駛進了泰安村,整個村

子的土地都震動了。路邊吃草的黃牛,都轉過頭來看。軍車,接走了這二十個

人。陳清山的妹妹,在蕃薯田裡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