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骨架、結構等等道理之後,就要每天研習它。天天寫,就可以舉一反三。寫任何一個字,這一個字裡面就有不同的筆畫,不同的筆畫還可以寫出另外三個字,四個字來,這就是舉一反三。每個字有個性,也有共性,共性就是筆劃,結構,骨架。顏體,柳體,歐體等字型也是不一樣,但文字是一樣的,只是各自表現的方法不一樣,這就是個性。
可染老師又講了“專”與“博”的問題。他說,學習寫字,應該先有專以後,才能有博,“專”與“博”也是就一個領域而說的。比如從顏體字著手,入手以後就要深入一點,然後帶及全面。找出一個範圍,攻破一個,再從共性中找出個性來。
老師稍微休息了一會,很認真的對我說,“你跟我學時間不算長,但也不短了,從去年到今年,我始終讓你臨寫《大麻姑仙壇》這一個帖,它不會讓你營養不良,也不是每天就讓你只吃這一種飯,也不是隻讓你吃飯不喝湯,要在你每天研習的過程中,在專攻一個字的過程中,再研究顏、柳、歐、趙這些字之間的關係。這樣,慢慢的你就會知道什麼是難與易,高與低,大與小,胖與瘦,紅與黑,冷與熱,等等等等的辯證關係。鄧偉,你要學會從學習生活中體會很多很多這樣的對立統一。這些都是在適當的主體下互相轉化的。”老師今天的語速比以往快了許多,夾著濃濃的徐州鄉音,我有點聽不懂了。
我說,“老師您講的太快了,您慢點說,行嗎?”他說,“我已經講得很慢了,我已經多年不教學了。文化大革命開始的時候,美院的紅衛兵給我提的罪狀之一,就說我講課聲音太小,我不承認這是我的罪狀,我只承認這是我的個性。你今天說我講得太快,有點頭疼了,你說的是對的,因為你現在是中學生,我是給大學生上課的。你在這裡學,從一開始,我就已經把你看作大學生了,因為我是大學教授,我是用我的課程、我的觀點、我的方法來教你。懂嗎?頭疼,可以停下來看看外面的樹,遠處的山,休息休息,你可以跟我說嘛,你說,老師,我現在要休息休息。”他馬上就說,“休息了。”他給我小聲說,“到廚房看看吃什麼,去打探一下。”我立即到了廚房,回來給老師這麼一說,他笑笑說:你這個人就是實誠,我只是這麼一說,你還真問了。說到這裡,他指了指廚房的方向,說他父親也是一個廚子,而且是一個不合格的廚子,只是一個雜工。以前老師告訴過我,他父親是一個打漁的,現在老師又說他的父親是一個廚子,原來老師的父親跟他說過,不希望他將來也做這一行。
老師好像陷入了回憶,我和他坐在那裡,他不說話,我也不敢說話。過了好長時間,老師才說,“上課吧。”我說,“鈴還沒有響呢!”他跟著說,“是不是找一個鈴鐺給你搖一搖啊?”當然這是老師在開玩笑,只有一個學生的課堂一下子活躍了。
老師又開講了,話題是“條件”。他說,學習的方法是有條件的,一個人的成才也是有條件的。所謂條件,就是正確的方向,方法,再加上堅強的毅力,這三者之間的關係是一個也不能夠少的。他說,比如你跟我學寫字,要有堅強的毅力,這個毅力,我是沒有辦法給你的,這是你一輩子的事,我教不了你,我現在這個年齡了,還是在努力,我在要求你的時候,實際上也是在要求我自己。
老師問我:信佛嗎?我說現在不敢講這些,我們家以前有很多佛像,文革中全砸了。他說,你不要以為我是在講什麼迷信不迷信的問題,我是在講學習,學習什麼?學習傳統。什麼是傳統?一代一代延續下來的,就是傳統。被總結了,發揚光大了,有益於社會,創造出財富來了,這就是傳統。這也就是根基。對傳統尊重而不迷信,這就是我們的前輩,我們這一代人,你們這一代人,你們的後代應該採取的對待傳統的態度。
這時老師又講到繪畫。他說,要想趕上古人,既容易也不容易。我們當代人的畫,也有趕過古人的,也有不及古人的。趕上古人的,也並不太多。但是在書法方面,當代人要趕上古人,太不容易了。李可染不是書法家,我寫不好字,正是因為我在這方面有不足,所以當你來找我學習的時候,我便用更多時間給你講方法。實際上我是想把我掌握的書法知識更系統化一些,教學相長嘛!他接著又說,寫不好字,也是一種缺點,但是,天地間任何人做事情,又都不是絕對的。他說他欣賞我,就是因為我平時跟他頂牛,脾氣很像他畫裡的牛,和那個放牛娃。老師說他小時候就有這種體驗,說知道人性,小孩子的天性,也知道牛性。他說李可染是個有脾氣的人,鄧偉你也是有脾氣的人,所以,天地間的人,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