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用什麼來再現,那都是不全面的。因為所有的再現都是有限的,而那種美是無限的。我無論如何捕捉都只能抓到其中的區域性。
我被封閉在有限的表達當中,甚至連一個“好美啊”都覺得很難說出口。因為它的確是遠遠不止“好美啊”,以致於我本能地覺得,使用這樣的感嘆,都是對它的一種歪曲或者褻瀆。
我從來沒有這樣深深地體會到藝術的侷限性過。正如科學自有其探索的盡頭一樣,藝術也同樣有其表現的盡頭。不止於文字。音樂、繪畫、電影、雕塑,所有的一切,無不如此。
親愛的你,那天我在你的身邊所經歷的,就是這樣的事件。它是如此的動人心魄,以致於我一邊流著眼淚,一邊把悲傷都忘記了。所以,那天,在你的身邊,在這樣一首宏闊無邊的交響樂當中,我不是無所事事的,也不是悲痛欲絕的。我不知道我是怎樣的。我幾乎都找不到我了。
如果一定要加以描述的話,我想只能這樣說:我是無限的。就只能這樣說了。
第七百五十九章 墓園(中)
(一)
我看著你頭頂上的鑽天楊。聽說你剛來的時候,它們還是剛長成不久的小樹苗。現在它們已經成林成材了。在你離我的世界越來越遠的時候,它們的生命舒展了,強壯了。我一直聽到它們的樹葉在風中發出沙沙的聲響。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這樣坐在你的身邊面對春天的原野,這種場景很像一幅傑出的油畫。
但這幅油畫中是沒有人影的。因為,那個人影已經隱沒在空前豐富而全面的景色當中。我的邊框融化在無所不包的斑駁顏色當中,我的心緒化散在無所不及的樹葉的沙沙聲中。
很難把我從這幅生動當中分別出來。但我同時又是無處不在的。沒有什麼裡面不存在我。
我覺得自己能在這樣一幅沒有人影的油畫裡面,看出那個坐在你身邊的我。她像影子一樣的縹緲,但卻同時也有血有肉。她就像我們在電影螢幕上看到的人物一樣,每個毛孔都纖毫畢現的真實和細膩,音容笑貌,栩栩如生,帶有不容質疑和推翻的雕刻力度,但當你伸手去觸控的時候,卻只能抓一個空。
在這裡,我忍不住轉用第三人稱來指代自己。因為那是我真實的感受。我覺得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之間也是相通相融的。沒有任何壁壘不能突破。
我切身感受到我和你仍然在一起。
雖然這種感受是短暫的,但自從你離開之後,我之前從來沒有這樣真實的切身感受到過。在我感受到那種無間隔的一剎那,我非常相信那塊墓碑是可以穿越的。我想都沒有想過要懷疑它是可以穿越的。我看不到有任何屏障擋在我們之間。
你如同一個血肉之軀那樣地真實,而我如同一個念頭那樣地空靈。那就是我在短暫的一刻所感覺的。
我們的關係自始至終沒有改變過。它千變萬化有如陽光在樹葉上所玩的魔術,每次變化都改變著世界的面目,但其實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樹葉始終是樹葉。從未有過相逢,也從未有過分手。
我從開天闢地的那一天開始,就一直是坐在你的身邊的。我們一直就是這樣手牽手的。就像兩片長在一起的樹葉。光線改變著我們的景色,時而這裡是黑影,時而那裡有顫抖,但那不過都是觀感罷了。樹葉始終在那裡。就像我們始終都在這裡。
我知道現在我所述說的已經變得很玄乎。它看上去已經很像痴人說夢了。但這就是我所感覺到的。
所有的圍牆在瞬間打通。只剩下一片明亮的光。就是這種感覺。
我們就是這片光的投影吧。我們所見所感的萬事萬物,都是這片光在人類結構當中的投影,如此而已。
(二)
我只是去看望並且陪伴著你的。我從未想過會由此接觸到無限。
那天,我就這樣在你的身邊坐著。
你的身邊密密層層地長了很多綠色的植物。它們高低錯落地開著各種好看的花:乍漿草、雛菊花,以及其他。
我感覺不到我。我變得透明,我所在的位置是一片原野。而那片陪伴你的原野就是我。但這種感覺並沒有非常持久。
我知道我接觸到了非常偉大的東西。但,它也如此樸實。事實上,不能說接觸。只能說,它融合了我。
這是一個很清晰的過程。壯美。沒有任何痛苦。沒有任何驚懼。也沒有任何神秘可言。就像一滴水注入大海中所發生的融合。如此完美和平滑,以致於沒有任何詞彙可以用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