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中堂何嘗會忘記?”王廷相說:“是故意不給,他又何嘗願意鑑帥請纓。”
“是啊!可是當時我並不知道。後來看看不是路,我獻過三策……。”
“獻過三策?”王廷相詫異地:“從未聽說過呀!”
“沒有下文,自然大家就不知道了。”
“那麼,是那三策呢?”
“第一策,送使臣回國,調甘軍當前敵。”
“這第一策就行不通!”王廷相笑道:“甘軍豈肯當前敵?”
“原是有意難他的。”
“難他就是難端王,何怪乎不見用。請問第二策呢?”
“第二策是斬裕祿以勵戎行。”
王廷相默然,心想,兵敗就該斬,則李秉衡今日就不知何以自處了。
因為有事在心,所以李秉衡所說的第三策,竟不曾聽清楚。但亦無關宏旨,上中兩策不行,第三策為下策,更不必談了。
“我在想,史閣部當年在江淮煞費經營,到頭來猶不免受困,某何人斯!倉卒奉召勤王,豈有旋乾轉坤之力?此行亦無非略盡人臣心意而已!秉衡今日與諸公訣別了!”
在座的幕僚,無不驚駭動容,但都苦於無詞相慰。其中有一個是漢軍,本姓馬,名字叫做鍾祺,字味春。勳臣之後,襲有子爵,本身的官職是二等侍衛,與李秉衡是在關外的舊交,以後又入李秉衡幕府,從江南隨同入京勤王。此時大聲答道:“鑑帥如果殉國,後事都在我身上!”
居然有人會作這樣的承諾,王廷相心想,這是戰國、東漢的人物,久矣絕於世了!倒要看看李秉衡是何表示?
一個念頭未曾轉完,只見李秉衡撲翻在地,悲喜交集地說:“味春,那,我就重託了!”
鍾祺趕緊跪下相扶,四臂相接,淚眼相望,在座的人看在眼裡,酸在心頭,都有手足無措之感。
“生離死別尋常事!”李秉衡強自笑道,“我還有一件大事要交代。”接著便喊一聲:“李升!”
李升是李秉衡的老僕,應聲而上,手裡託著一個朱漆盤,上面有七八個梅紅箋的封套,不知裡面裝著什麼?
“諸公早自為計吧!區區程儀,略表寸衷,不足以盡我對諸公患難相從的感激之忱。”
接著李升捧托盤到賓客面前,先都不拿,到了鍾祺面前,伸手取了一個。接下來是王廷相,考慮了一下,也取了一個。有這兩個人開了頭,大家就都覺得伸手亦不難,片刻之間,所有的幕友,都收到了二百兩的程儀。
“諸公請各自去整裝吧!”李秉衡說:“我也要息一息了。”
於是鍾祺首先起身出室,一個個默默無言地,跟在他後面。最後一個是王廷相,走到門口,卻又轉身,平靜地問道:
“鑑帥能不能緩死須臾?”
“喔,”李秉衡問道:“莫非我還有可為國效力之處?”
“我在想,義和團的一切,果真是無根之談,何至於如此歆動人心?總有點道理在內。或許最後有奇蹟出現,亦未可知。”
原來王廷相亦是迷信義和團的,所以有此妄想。李秉衡不便說他“至死不悟”,只笑笑答說:“梅岑,這不足讓我緩死!”
梅岑是王廷相的別號。聽得李秉衡這麼說,深為失望,垂著頭也走了。
這一夜不是在整理行裝,就是在打聽何處安全,只有王廷相,什麼事都不做,燈下枯坐,心事如焚,與李秉衡相識以來的一切,都兜上心頭來了。
除了感於李秉衡的知遇之外,他當然亦要捫心自問,平時處處為義和團揄揚,譽之為忠義,譽之為神奇,是不是太過分了?而最使他困惑的是,李秉衡似乎對義和團毫無信心,然而又何以煞有介事地以“八寶”鎮陣。甚至用“登壇拜將”的故事,來抬高義和團的身價?
“不明白、不明白!”他唯有嘆息:“大概凡是亂世,必定是非不明。是非越不分明,世亂愈亟。”
不過有一點,他覺得是很清楚的,綱常忠義,不可稍忽。
既有李秉衡死國之忠,就應該有李秉衡的死友之義!
轉念到此,心裡好過多了。倒頭睡下,不知多少時候,方為炮聲驚醒。
“王老爺!王老爺!”
王廷相掀開帳子一看,床前站著兩個人,一個是李秉衡的老僕李升,一個是他的才二十歲的兒子王履豐。
“爹!”王履豐說:“李老伯請爹趕快回通州。意思急迫懇切得很!爹,行李我都收拾好了,馬也備好了。你老人家